北京中科刘云涛 https://m.yiyuan.99.com.cn/bjzkbdfyy/yyzj/260591.html

01

季末的一天，叶茹下岗了。她所在的百货大楼彻底歇菜，她从一名“柜嫂”沦为无业游民。

尽管老公魏斌一再安慰：“急什么，实在找不到活，不还有我嘛，我养你。”

可叶茹知道，这话也就当句玩笑听听，上有爹娘要孝敬，下有“碎钞机”正读高中，单凭魏斌跑出租，哪能玩得转。她可没那做全职太太的好命。

连着找工作一个多月，都没头绪，叶茹愁得嘴角鼓起三个大包。她算看明白了，她一无学历，二无专长，更没年龄优势，适合她干的除了护工，就是家政。护工先被排除，这块儿倒是赚钱多，可需要有护理知识，她没有，医院。

剩下的就是家政。叶茹正犹豫，婆家那边出事了。婆婆突发心梗，最终没抢救过来。

送走老人，一家人坐下来商讨公公的照顾问题。婆婆一走，公公的生活还真成问题。他平时享清福惯了，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主儿，俩儿一女都表示不放心老人一人独居。

小叔子说：“咱妈没了，咱就剩一个爸，不能让他再出个啥好歹。”大姑姐读过大专，拖着红肿的眼泡文绉绉开口：“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样的遗憾不能再重演，也到了咱们做儿女的付出的时候。”

魏斌瞅了一眼叶茹吭吭哧哧说：“我，我听你们的。”叶茹老实巴交惯了，此刻缩在角落里没吱声，却在心里翻白眼：一个个说得动听，倒是来点实际的啊。

没想到，下一秒，大姑姐真搞了一出“实际的”，并且还与她有关。

02

大姑姐魏荣提出，让叶茹来负责公公的生活起居。

叶茹呆了一下，还没想好怎么说，魏荣又发话：“不让你白干，一月六千，二千是老爷子的生活费，剩余的算作工资。你们小区就在对面，照顾起来也方便。怎么也要请保姆，干嘛要便宜外人。哎，叶茹，听说你失业了是吧？如今工作可不好找。”

叶茹迅速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抛去公公生活费，一月四千也不少了，对如今的她来说，这笔进项确实有诱惑力。可是，孝敬老人也是该当该份的，她收钱又算怎么回事？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过后魏荣单独找叶茹谈过，说自家生意忙实在脱不开身，老爷子跟着哪个儿女住都不自在，可她又不放心把老爹交到外人手里，所以让她照顾最合适不过。

她还让叶茹不要多想，本来是三家的事全让她一人干了，这钱她该收，把事情做好比啥都强。

叶茹明白大姑姐的意思，按说给公公请保姆的费用是要三家平摊，可看大姑姐这样是不打算让弟弟们出钱，干得好她还会给叶茹多开几百，里外都划算。

给谁当保姆也是当，照顾自家人还自在些。见叶茹同意，大姑姐说要不签一份用工协议吧，亲兄弟明算账，该谁得的要名正言顺，别最后搞得叶茹不好拿钱。

果然还是生意人，做事情有板有眼。就这样，叶茹开始了她的第一份家政工作，说好公公的饮食起居由她全权负责。

头半年，叶茹真的是尽心尽力。不冲别的，每月到手那四千块，就给她解决了很多问题。孩子报了考察好久的大神老师的网课，她也能舍得给魏斌买双名牌皮鞋，还给娘家妈抓了中药调理身子。

有这样一份不用看人脸色的稳定工作，叶茹挺知足。她变着花样给公公做饭，把房子打扫得窗明几净。公公爱找朋友来凑热闹，叶茹总是热情招待，别人都夸魏老头好福气。

叶茹上岗后，大姑姐中间来过几次，一看老爷子面色红润，还吃胖了几斤，直夸叶茹照顾得好，她一百个放心。

一直相安无事。

03

变故是在春节后。没料到疫情突然就变得迅猛，就跟地鼠似的，打都打不绝。

昨天还在新闻里看哪哪又中招了，哪哪又封了。隔天，公公住的小区就被通知全员静止，叶茹怎么也进不去门了。物业经理在群里说得很严肃，小区里有人阳了，要封闭14天，每天除了下楼做核酸，谁也别出门。

一上午，叶茹被邻居带节奏，在各种群里团东西，又被一些小道消息搞的心慌意乱，就怕哪天自己的小区也被封，搞个措手不及。

中午时分，公公打来电话，叶茹一看号码，心说坏了，怎么把老头吃饭的事忘了。她赶紧摸出手机，打算给公公点份外卖。

这时候大姑姐打进来电话，说公公楼上有人确诊，整个单元都封控了，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大姑姐焦急地问：“爸冰箱还有吃的吗？唉，早知道，该给他囤下点肉菜啥的。”

大姑姐虽没明说什么，但叶茹心里不踏实，公公的生活一向由她照顾，平时采买也是她一手包办。毕竟人家魏荣付了钱，毕竟她拿了工资，老人的后勤保障于情于理该她处理好。

叶茹忙安慰大姑姐：“姐，你先别急嘛。现在网络这么发达，我线上给爸买也来得及，保证饿不着老爷子，我这就……”

“行了，行了，你抓点紧吧，赶紧给爸买点熟食面条啥的，他一辈子不会做饭，还不知道怎么对付呢。你说你怎么不提前给他备点自热锅速食面啥的呢，你不知道现在啥形势啊？唉，他都70了，一个人在家，这叫什么事。”大姑姐虽努力压制，但叶茹还是听出了埋怨。

叶茹心里也不舒服，这种突发状况谁能预知啊？她又不是神仙，难道她会愿意让老爷子吃苦受罪吗？可现在不是争长短的时候，叶茹赶紧点开常用的几个外卖平台，定睛一看，傻眼了——所有跑腿服务全都停止。

她从来没想过，平时热气腾腾，要啥有啥的城市，这会儿居然哪哪物资都奇缺。似乎一眨眼的工夫，超市菜店全被抢购一空。

04

叶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托关系，才在以前老同事的帮助下买到一包吃的，还弄到一箱奶一盒水果。

老同事说还能买点方便面，叶茹说行吧，来一箱有备无患，她又多花三倍的钱找到“黑跑腿”，接下来又联系公公小区的物业，折腾一圈总算给送了进去。

忙完这一切，叶茹长舒一口气，感觉心脏被挤压成一坨。偏偏大姑姐的电话又追过来，叶茹赶紧一样样汇报买的啥，怎么给公公写下速冻水饺的教程，又怎么电话遥控教会老爷子使用电磁炉电饭锅。

她柔声劝慰魏荣：“咱爸又不是小孩，有个啥事能通电话能打视频的，我给他准备不少吃的，十天半月不成问题。实在不行，还有饼干牛奶顶一顶呢，姐呀，你就放宽心吧。”

魏荣叹一声“是我亲爹哎哪能放得下”，挂了电话。叶茹讪讪收起手机，怎么想怎么别扭。这话说的，好像不是她叶茹的亲爹，她就不把老头放心上似的。

熬过半月，小区如期解封。叶茹第一件事就往公公家跑。进门一看，她惊了一下，公公状态不太好，躺在卧室床上，脸色蜡黄，有气无力。

大姑姐守在旁边，看见叶茹进来，她把头扭向一旁。叶茹问：“这是怎么了？爸病了呀？”

大姑姐铁青着脸，开怼：“你还有脸问怎么了，后面这几天，爸连着吃方便面，把肠胃吃坏了。今儿打我来，爸都拉三回了。你不说买饼干，牛奶了吗，还说有水饺，有面包，东西呢？爸咋啥也没吃着啊？”

“不可能啊，我……”叶茹正待分辩。

大姑姐抢白说：“之前咱协议可说好的，一月两千是老爷子的生活费，爸一个人能花几个钱呀？别以为我没数。是，你家条件是差点，我也就不计较那点出入了，可你总得保证爸的生活吧。我之前是顾念一家人，才不查账的。老人的饭钱你也……你可真够可以的。”

叶茹被魏荣的一顿夹枪带棒打得晕头转向。她涨红着脸，我我，我了好几声，也没吐出一句囫囵话。

她抖抖嗖嗖去翻包，想拿出记事本，好好跟魏荣说道说道账目的事。这时，公公哎哟一声又挣扎着往起爬，大姑姐扶起他赶紧奔卫生间。

05

这当口，叶茹翻了冰箱确实没啥可吃的，她又赶紧查了和同事的聊天记录，没错啊，当时人家买好给拍了照的。她又查跑腿人电话，一番询问下来那人也记不清了。但人家拍着胸脯保证每个客户的东西，都妥妥当当送到了。

叶茹想把聊天截图和账本甩给大姑姐看，可公公难受得直哼唧，脸色由蜡黄变成苍白。大姑姐一看情况不好，赶紧拨通。

一家人忙活了半宿，老爷子挂上药水总算消停下来。魏荣红着眼圈把两个弟弟喊过去，姐弟仨不知道说了什么。

叶茹只看见魏荣挥舞着双手，情绪越来越激动，小叔子几次转过头，眼神钉子一般嗖嗖往她这边甩。

老公魏斌低垂着头默不作声，那怂样令叶茹看了生气。末了，大姑姐看都不看叶茹，扭过身噔噔噔进了病房。

叶茹追问魏斌，她到底说了啥？魏斌墨迹半天，才吞吞吐吐告诉叶茹，他姐怀疑叶茹克扣老人饭钱，饱了自己腰包。她还说，当初白纸黑字，叶茹负责把爸的生活照顾好，医院，她得承担责任，得赔偿。

叶茹简直气疯。大姑姐这是诬陷，是欺负老实人。疫情的事是她能控制的吗？这属于不可抗力好吧，事先她也没料到，哪能把账算她头上。哦，用她时说的天花乱坠，出点事翻脸不认人，岂有此理！

还要让她赔偿，凭什么啊？她是拿了钱，可她丁是丁卯是卯，没干过亏心事。

再说，爹是仨人的爹，她一人承担，他们拿钱不应该吗？凭什么出点事全扣她头上。她不是及时给老头买吃的了吗。

叶茹知道大姑姐让她赔偿纯属气话，但不是这么个理。受累可以，受屈她可不干，必须得说道说道。

可吃喝这种东西，吃过就没影了，自家人哪里有留小票的意识，找不到明明白白的证据，这个窝憋气她不受也得受。

想到这，叶茹趁大姑姐去打水，进到病房想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可公公一会儿喊肚子疼，一会说头晕，就是不接茬。

06

叶茹没办法，只能等公公身体好点，再做打算。这天她给公公送了早饭，倚在楼梯口发呆。叶茹有点一根筋，这事成了心病，被人无端端冤枉，她咽不下这口气。

这时，迎面过来个老太太，瞅见叶茹，高声大嗓地叫：“小茹呀，可让我好找，看我这一头汗。”

叶茹呆了一呆，原来是公公隔壁住的马姨。她怎么在这？不等叶茹搭话，马姨快人快语地说，她是来看望叶茹公公的，两天没听见他动静，才听物业说老魏急性肠胃炎，被拉走了。

叶茹心说，这老太太也太热情了吧，两家也没走多近，也就邻居而已，咋还探上病了。

马姨像看透叶茹心思，笑呵呵说：“前两天封楼，我那儿子媳妇在外地，亏得你爸，送过去好多吃的。哎哟，远亲不如近邻啊，这话真真儿的。你爸这人，就是心善。”

叶茹一下子全明白了。马姨离开后，叶茹赶紧回病房，公公瞥见她进来，马上转脸面向墙壁。

叶茹喊了几声，他动也不动。叶茹知道他在装睡，故意说：“爸，医院了，您闺女责怪我，还让我赔偿呢。往后啊，还是让您闺女照顾你吧，我可没法干了。”

老头一听这话，转回头急急说：别呀，你照顾我就挺好，不让魏荣来，她那脾气，谁受得了。

“那你倒是说说，饼干牛奶啥的，咋就没影了呢？难道是跑腿的使坏？那我找他算账去。”

公公突然扭捏一下，不好意思地说：“刚才你不是听你马姨说了吗，她也怪不容易的，去年没了老伴，孩子又离得远，连个操心她吃喝的也没有。我，我就是觉得她挺可怜的。”

“那您就让我背黑锅啊？”看着公公吞吞吐吐脸红耳赤的模样，叶茹突然想到，马姨一个人，公公也是独居，莫不是他有了啥想法。

叶茹也想明白了，公公为什么要藏着瞒着，就算大姑姐怀疑自己，他也没敢站出来澄清。他是怕子女知道。

07

叶茹没再深问下去，看公公极力撇清，怕她误会的样子。设身处地想，她也能够明白老人的顾忌和担忧。

公公之所以不敢坦诚自己的想法，还是困于世俗眼光，生活又大多依赖孩子，生怕儿女反对，家庭闹矛盾，他自己的日子肯定也不好过。

回去路上，叶茹由公公的事又想到自己。她又好到哪里去，给自家人打工固然有好处，她自问也没少出力，可过分依赖这份钱，就变得没了底气。又因为是自家人而分不清边界，反而让人看不起。

叶茹呼出一口气，堵在胸口的郁闷好似透开一条缝。证明自己的清白并不难，临走时公公答应会跟大姑姐说清楚。

可叶茹已经决定了，向大姑姐辞工。她还得把这些时日的开支明细，当着大家伙面好好摆一摆。她日子可以苦点，人格不能被小瞧。

本来这份工作，她做的也别扭，总感觉拿公公赚钱拿得腰杆子不硬。她之所以接下这活，还不是被生活逼的吗。

她能吃苦，也不惜力气，到哪里还找不到一碗饭吃，堂堂正正做工，拿钱也理直气壮。

叶茹还琢磨，若公公来一段夕阳红，有个伴儿不说，生活上也能搭帮过。马姨年轻，人也爽快，这事换个角度想也不错。

等缓一缓，找个时机怎么把公公这事提一提。她得让他们明白，这事从哪个方面讲，都算好事。

想到这，叶茹失笑，自己一向实在，怎么现在也学会办事拐弯动心眼了。不过，这种变化，她觉得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