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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录时光里的爱#
又一个桃杏快成熟的时节，记忆纷飞，带我回到来时路。
那年8月29日，我踏上了去异乡的火车，前往km之外的昆明上学。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
临行前，奶奶给我一个纸包，里面是她在村里那个大场边抠下来的一个土块。她嘱咐我：“到了那边万一水土不服，就掰点咱这的土，用那儿的水泡一下，把上面的清水喝掉。”
万物苏醒，我想起了那块土。
01奶奶和爷爷
自我有记忆以来，爷爷双目失明，双手十指不全。我努力去猜度奶奶和爷爷生活的四十多年里，他们是怎样度过的，却一点也脑不出来多少东西。只能想起我听过的和经历的一些零星事。
至今，我不知道奶奶真正叫什么，什么时候生日。奶奶选民证上的名字，村长翻过字典无果，最后按大家平时喊奶奶名字读音相近的字写了上去。
奶奶去世后，写牌位、账本的执笔人，又一次认真、隆重地翻了一遍《新华字典》，最后只能郑重其事写上奶奶选民证上的名字——马乖。
爷爷生于年，家族人丁兴旺，出了很多文化人，有排资论辈的族谱。而奶奶没有亲兄弟，只有一个姐姐。姨奶奶和奶奶出嫁后，某个偏僻的村里一门“香火”自然中断。
在那个强调门当户对的年代，为什么爷爷和奶奶走到了一起？
我想最大的可能是，爷爷在婚前遇到意外致残。这样两人的综合条件可能算是对等吧。
如若真的如此，究竟是一种冥冥的残忍，还是一种无法名状的缘分？
而此刻，我要感谢我的爷爷奶奶，后来才有了我，有了这个真实的故事讲给你听。
奶奶爷爷在一起生活时，经历了三年大饥荒、第三次土地制度改革、改革开放，等等。
听本家另一个奶奶说，有一次，她和我的奶奶背着背篓走了十里地去捡生产队漏在地里的黄豆，回来路上下了一场大暴雨。
当河水没过背篓上沿的那一刻，眼睁睁看着要给孩子们吃的黄豆被大水冲走，心疼不已。猛然回过神，才发觉河水马上漫到她们的嘴巴了，已经。
慌忙中，她俩抓住旁边的救命稻草——树根，得以活命。
听这个奶奶讲这件事时，我的背后冒出一股寒气，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两个20世纪30年代出生的中国女人，因为缺吃少喝，跑大老远去给家人找食物，经历九死一生。
经历过饥寒交迫，品尝过艰辛不易，奶奶的眼神里始终透着坚毅又慈爱的光。
小时候，每当家门口来了个乞讨的人，他总是当自家人一样，甚至拿家里的碗给那人盛满满一碗热乎乎的饭。
每当她看到那个人在拉着人力车费劲地爬着上坡路，奶奶定会赶上前去搭把手。
而后多年，她们继续为一家老小的生计，使出浑身解数操劳着。
02奶奶和她的孩子们
奶奶一共生了四个孩子，分别是伯伯、大姑、爸爸、小姑。
伯伯大概17岁时因为白血病离开了（那时医疗条件不好，据大家推测是这个病）。我没有见过他。
只听说他长得高大帅气，能干，心眼很好。实在想象不出，年纪轻轻的伯伯走的时候，奶奶是怎样的撕心裂肺。
大姑结婚比较早。以前交通不方便，大姑算是嫁得离娘家有点远。
我小时候，农闲时节，奶奶就带去大姑家住几天。记不清具体的场景，但她们母女在一起的那种温馨的情景一直印在我心里，温馨着我对家的回忆。
自记事以来，爸爸是整个家里的顶梁柱。奶奶73岁那年，不料她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事发3个月后我从外地回到家，见到奶奶，实在不知和她说什么好。只见她的脸上已无处再抒写任何悲痛欲绝。
小姑嫁得很近，走路半小时左右就到。小姑家是我和奶奶去的最多的亲人家。爸爸离开后，奶奶时不时去小姑家住住。
虽然那时的奶奶郁郁寡欢，极少见她露出笑容了。我想有几个去处她愿意走出家门，也是极好的。
写到这，我不禁感慨：
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奶奶走过一难又一劫？
是什么样的韧劲，让这样的生命在猝不及防的千锤百炼中得以延展？
是什么样的慈悲，让奶奶对每一个陌生人那么好？
03奶奶和我们
医院工作，那个年代算是有稳定粮票、固定收入的人。但在经济上和心理上，奶奶一点也不依赖他的儿子。在我很小的时候，奶奶就和我们分家了。
（老家有个习惯，儿子成家后，原生家庭会和新的小家庭分开。虽然还是主干家庭，但在经济上、生活上等进行分离。）
播放、除草、施肥、灌溉、收割、脱粒，这些农活，有爸爸妈妈给帮忙干，奶奶却也一直没闲着。菜地里富余的蔬菜，她会拿到集市上去买。
夏天热烘烘的集市上，看到她在卖西红柿、辣椒、卷心菜……
冬天，西北风刺骨，集市上还有她和摊位上的白菜、萝卜……
有一年春天，奶奶背着菜和樱桃，和别人搭伴走10里路，到我们上学的镇上（爸爸工作的地方）去赶集，顺便去看我和爸爸。
可惜那次我没见到奶奶，放学回家吃到了奶奶大老远带来的樱桃。这是院子东边一棵樱桃树上结的果子，甜透了我的心田啊！
还有一次，奶奶卖完菜，买了我最喜欢吃的玉米长筒糖去幼儿园看我。
那天下午我和小伙伴们在院子里做“小猫钓鱼”的游戏。听到奶奶在在一旁探着头喊我，嗖嗖跑了过去。
这一年，我5岁。而那个玉米长筒糖的味道，奶奶暖暖的手，奶奶暖暖的手上突兀的硬茧，至今铭记。
04和奶奶在一起的最后时光
奶奶是在救护车上离世的。
那是我上大四第二学期开学前几天。
正月天气回暖，奶奶去地里给麦子拔草。晌午回来已经饥肠辘辘，吃着油酥饼，喝着水。突然肚子疼，神情越来越不对劲。我开始害怕了，心想该不会这酥饼有问题吧！
这可是我专门从市里买回来给奶奶吃的，她平时很喜欢吃麻花、酥饼、方便面这些。
原本想着我要去学校了，又要离开奶奶了，买些她喜欢的，没想到我这个孙女却成了罪魁祸首！
此刻，我欲哭无泪，全然来不及哭唧唧。赶紧跑去喊来邻家伯伯，送奶奶到了镇上一诊所。
那医生用听诊器检查完，判断奶奶是急性胃炎，给开了些药让奶奶服下。听到不是食物中毒之类的，我心里的石头落了一些。
可是一分钟、两分钟过去了，奶奶的情况不仅不见好，反而越发严重，整个人已经在蜷着了。
尽管如此，奶奶在努力忍者痛，不发声。越是如此，她的神情越让我担心、害怕。
把奶奶送到小姑家后，我们等着医院。
这时，小姑家邻居们也围过来看奶奶。一屋子人等啊，等啊。10分钟、20分钟、30分钟过去了，仿佛等了整个一个世纪。而车，还没来……
屋子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很静，只剩下奶奶略带挣扎的呼吸。偶尔有人问奶奶喝不喝水，奶奶只是摇摇头，眼框噙着泪。
奶奶的呼吸，我分不出是喘息还是叹息。
天色渐渐暗下来。
电话铃响起，那个我们正在等的亲戚说他叫了救护车现在准备出发。屋子里的人突然忙碌起来。
我被打发回家看门。
我不想回去，我只医院。最后，我还是被安排回家。医院的事，由妈妈、姑姑、姑父他们负责。
走在回家路上，我仰面朝天，眼泪止不住，心里轻轻地祈祷。
没过多久，奶奶回来了。可她，却再也不能睁眼了。
听妈妈说，奶奶闭眼前，咳了一口痰。那时，医院门口。经查，奶奶离开的原因是，心肌梗塞。
我可以表达些什么呢？我最最想说的似乎是这一句：“奶奶，您疼爱的孙女马上大学毕业时，你却不在了。很想你，奶奶。”
而今，奶奶已不在我身边。
这些年，她却一直和我在一起。
一个最普通的中国农民，一个不屈于命运蹉跎的女人，一个在多少个夜里哄我入梦乡的怀抱，一个背我爬过一段石头坡路的脊梁，一双在睡前给我做香葱煎蛋的手，一个在上世纪每个夏天给我买甜瓜吃、甜到心里的她……
此刻，我看到奶奶穿着我给她买的衣服，吃着我给她买的酥油饼、蛋挞。
此刻，我随奶奶看到了房前屋后的樱桃花、杏花、梨花、桃花、苹果花。
此刻，奶奶递给我的那块土，仍温乎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