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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报》原文
皇帝不可微行论(上)
《申报》,年12月18日,第1版。
上古帝王之事,古书均不甚详,中古唐虞之后,舜以耕稼、禹以平治起,至殷多哲王,皆陟自田间。两汉以后,开创之君,每由臣庶继统之主,如汉之宣宗、北宋之英宗、南宋之孝理两宗,皆由于在外之宗室,故知稼穑艰难,不至躭乐富贵,然未为天子以前,可以置身田里,既为天子之后,不可微行民间。
盖天子者,固承宗庙社稷之重,而居万国兆民之上者也。此身既关重大天下,又系安危,安可轻易而出,竟与齐民为伍哉!秦始皇帝好游行天下,千乘万骑护卫甚多,且有副车之击,又况改服微行乎?善乎?汉文皇帝之言也。
……
明武宗则自称威武大将军,以讨宸濠,后复与嬖臣江彬等幸宣大,以渔女色,卒至皇嗣不生,年仅三旬,崩于豹房,皆言不得善终。徽宗犹微行于都中,武宗更微行于关外,两君之结果如此,岂非千古皇帝微行之明鉴欤?
其他微行各帝,虽感召无如此之甚,然亦皆无足取者。历代皇帝奈何以有关宗庙社稷之身,而竟为此轻举妄动之事,以至取讥当时,垂戒后代,诗人有言,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吾知圣帝贤君,断不出此以贻宇宙之口实也。
简释
同治帝载淳微服冶游,后世野史所载不一而足,但均无确据实证,牵强附会较多,但《申报》在同治帝病发一年之前,连续五篇关于帝王不可微行的社论,足以引发后世对此事的新思索。
载淳亲政之前,尚在书房习业,外界难窥帝容,同治十一年()二月,翰林院侍讲崇绮之女阿鲁忒氏,立为皇后,九月举行大婚;员外郎凤秀之女富察氏,封为惠妃;知府崇龄之女赫舍里氏,封为瑜嫔;前任副都统赛尚阿之女阿鲁忒,封为珣嫔。
同治成婚之后,慈安、慈禧两宫太后便于次年正月归政,因关乎江山社稷,亲王、郡王、帝师、御史分别对主上有所进谏,从明发诏谕与留中密折之中,后世足可窥得端倪。
年少殊趣
同治大婚四个月之后,御史袁承业即首先上奏,规谏帝德。袁承业在同治十一年()五月奏称,近来听闻太监在京城内外开设多家铺面,并蓄养胜春奎戏班,公然在园庄各处演戏。
此事的上文是同治二年(),咸丰帝梓宫尚未奉安,曾有谕旨,一切庆典酌议停止,并将咸丰十年()所传的民籍人等全部裁革。但在同治三年(),外界盛传太监安得海等人滥窃贡物,为慈禧裁量戏服,枢臣以为大背祖法,御史贾铎明奏请禁,此事得息。
载淳刚刚亲政,此奏自然是往循前辄,上谕随即诏命,称我朝纪纲严肃,从不准太监任意妄为,要求总管内务府大臣、步军统领衙门、顺天府五城一体查禁。如再有太监在外生事,一经发觉,除严行惩办外,并将该管大臣及地面各官惩处不贷。
同治帝游艺怡情图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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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所蓄养的胜春奎戏班随即倒散,四年后在上海倾倒一时的伶人陈彩林即是当时胜春奎戏班的台柱,光绪二年(),《申报》述及陈彩林在京戏业时提及袁承业奏参一事的内情,称当年尚在髫龄的陈彩林因“不赴某侍御之召”,该侍御随即“飞章弹宦官不得蓄养梨园”。
《申报》虽然隐去袁承业之名,但当时的《京报》以及后世的《实录》都有记载。成书于光绪十三年()的《粉墨丛谈》在列数光绪年间上海京、昆、秦、徽各派剧种艺人经历时,提及陈彩林幼时是“某内侍”家伶,内侍被袁承业弹劾后“几遭不测”,致使“梨园妙选散若晨星”,陈彩林被迫转徙沪上,也可见此处宦寺遭到严惩。
此间比较生臆之处是同治八年()安德海被诛后,宦寺本该有所敛迹,而仍能在外蓄养戏班,可知《清宫琐闻》中记同治帝载淳长大后“颇殊趣”的记载有一定可信度,其中提及载淳喜好冶游、蹴鞠、蹶张诸戏。而《粉墨丛谈》在评价上海老生、小生、老旦等角色时,将陈彩林列为“武旦一等”,评语为“陈彩林如书生备剑,不掩文章”,可见陈彩林梨园技艺实为上乘,为内侍所养以供传习也是自然。
当然,天子年少,血气方刚、殊趣玩好也算常事,从《实录》与《京报》中查知,载淳对马有异常喜好,故而各地督抚、将军纷纷进呈,以同治十三年()九月为例,诏命称伊犁将军荣全所进贡的黑花马,乘骑合式,此马赏有“铁龙驹”名号,加恩赏给荣全大卷江绸二卷、小刀一把、大荷包一对、小荷包两个。次月,理藩院也呈进马匹,此中实录所载也为实多。
故而《十叶野闻》所载同治帝喜好武戏,也具有一定的可信度。提及载淳喜欢武戏,尤其喜好掼交,掼交要求身体灵活,年岁稍长一点的太监即不能,载淳亲自教小内监,一时风行,自梨园供奉,各行省无不喜掼交,就是从载淳开始的。
宦寺鸱张
袁承业弹章之后,围绕宦寺的奏疏并未就此止步。载淳在同治十二年()正月廿六日亲政后没几天,二月十二日,山东道监察御史吴鸿恩上《恭遇亲政敬献刍荛疏》,提出修身、亲贤、量才、恤民、知言、贵实六条,件件有指,条条有向。
其中第一条“修身以法祖”,劝同治帝“于忧勤惕厉之中,先严声色货利之戒”,而且“教化起于宫闱,内治不可不肃”,望君上认真体学康熙帝的《资政要览》、《劝善要言》,以达晓康熙帝的“儆怠荒、远邪佞、节嗜欲、慎喜怒”戒言。
第二条的“亲贤以辅治”,吴鸿恩呈言,因为贤者一般“不肯曲意逢迎”以“邀主眷”,举宋代程颐“一日之中,亲贤士大夫之时多,亲寺人宫女之时少”,以及诸葛亮“亲贤臣远小人”之语相劝,请同治帝“加意于亲贤”。
中枢在批语中只是一笔带过前两条,称亲政以来“夙夜兢兢,不敢稍萌暇逸”,文复之中着重回复了另外四条,特别是“恤民”中的厘金事项。虽然吴鸿恩所奏与传统正论并无区别,词章之间也似乎并无明确指向。
但同治帝驾崩后,由山东道转为云南道监察御史的吴鸿恩在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再上奏章,并再次提及道光帝的“御制声色货利谕,立法严明”,拟请两宫为光绪帝选择“老成质朴数人,年少轻佻者,概不令其服役”,由此可知,吴鸿恩的此份奏疏指向可谓极其明确,即要求严肃内廷,远离宦寺。
自省居善書出售
年8月13日,第5版
而且,从《申报》在同治十三年()所登《自省居善书》的广告来看,其中的太上感应篇引经牋注,是由沈桂芬、潘祖荫、夏同善、吴鸿恩、崇绮、张之洞、徐桐等人所录。
可察吴鸿恩与以上诸人关系密切,其中沈桂芬是军机大臣兼兵部尚书,徐桐是同治帝帝师,崇绮是皇后之父,张之洞与帝师兼军机大臣的李鸿藻关系极为密切,可见,吴鸿恩的此份奏疏不仅仅是自己的意见,其中所提及的内廷之事,也必是确有实据而发。
虽然吴鸿恩此疏立意明确,但并无明参,故而中枢在明发诏谕中只得避开宦寺一节。但在吴鸿恩此奏两个月后,湖广道监察御史御史文明在四月份所奏的宦寺鸱张越礼一事,即使纵观清代历史,此事也可谓并不多见。
文明在奏中提及,有清历代皇帝深鉴明代宦官弊政,防范太监至为严密,二百余年之间,从未假以分毫权柄,内监职衔不超过四品,宦寺有犯必惩,凡在外招摇生事者都立治其罪,通谕在案。
同治十二年()三月间,皇上恭谒东陵回銮,竟然有太监多人在燕郊滋事,后将太监马进喜等人严行惩责,发往黑龙江并宣谕中外,也是在案可查。此事之后,太监自应倍加儆惧,但时日无多,竟然又故态复萌。
文明奏当月十三日,雩坛大祀礼成还宫之前,文武百官按班侍仪,突然有众多太监骑马争驰,蜂拥而至,自正阳门起,擅走各门中洞,直行御道,任意纵横,毫无顾忌。
更为骇闻的是,即使卑贱厮役也都骑马由中路跟随,冲越仪仗队伍,公然驰骋,擅进斗口,直至午门,因为门限才下马,喧逐无状,实堪发指,而在此期间,各门官员都未曾上前阻拦,听其“作践秽污、不堪寓目”。
正大光明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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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清代礼制,紫禁城内骑马是臣僚优礼,大臣上马下马,都是在斗口以外,如果遇到皇帝乘舆出入,即使是扈从的亲王贵胄也都是“懔遵不行”。太监作为“刑余之辈,竟敢如此无礼”,并且携带贱役多人,不顾警跸,纵肆横行,官兵竟然不敢过问,御史文明称“成何体制”,要求严查。
文明称,查清代律例,皇帝车驾出入,侍卫官军以及导从之人,允许在东西两旁行走,其余文武百官如果直行御道,杖八十;凡是祭祀、圣驾出入以及升殿之日,厮役喊叫、拥挤之人,杖责一百,其主人笞五十;祭日扈从各官无执事,官员如果多带跟役行走,应将官员指名参奏治罪。
故而,官员逾礼尚需严惩,“太监何人,竟敢违背”,请将太监严行约束,当差出入,不准恣意妄行,并严饬各门章京、督率官兵等,凡遇圣驾出入、经过各路以及各门,如再有太监擅走中门、直行御道等事,立即禀明严惩。
文明此奏之外还附有一片,顺治皇帝登基之初,在慎刑司门左册立有铁碑,作为万世法戒,现在君上亲政,太监复行恣意,不可不防,请旨由总管内务府大臣,将铁碑所镌刻的圣训摘录数通,恭悬各处,使各太监警心。
四月份关于此事的上谕中,提及如果御史文明所奏属实,实属不成事体,“亟应严行禁止,要求总管内务府大臣,转令总管太监严加约束,太监当差出入,需恪遵功令,不得恣意妄行。并严饬各门章京以及督率官兵,遇有乘舆出入各路,如再有太监及厮役人等擅走御道,不听拦阻,从严惩办。”
此份明谕掩瑕之处在于,御史文明称当日为众臣所见,文明自己也是亲眼目睹,而中旨竟称“如果所奏属实”,值得玩味。而且上谕中并未见到相关杖责的处分,唯一落到实处的是按御史文明所请,由总管内务府大臣将慎刑司门左铁碑敬录数通,恭悬各处,“以肃纪纲而昭炯戒”。可见,在慈禧宠信的安德海被诛之后,在同治帝周边也形成了一个新的宦寺集团,其鸱张程度一点也不亚于安德海所为。
数幸外园
正是同治帝对左右宦寺的翼护,使得内廷之中与皇帝最近的内务府大臣与宦寺更为鸱张,也正是在慈禧授意与宦寺怂恿下,同治帝于同治十二年()九月发布诏谕,重修圆明园。
期间虽有御史沈准、游百川谏阻,均被申斥,游百川更被革职,重修圆明园所未曾料到的是,同治帝竟然多次以“看视工程”为名,游幸外园,且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同治十三年()三月十二日,同治帝亲于圆明园安佑宫等处,查看工程。此次之后,外界风传同治帝将于该月下旬,再次临幸圆明园,并于次日亲诣黑龙潭拈香,而且,海淀一带有修御道的实情。醇亲王奕譞以及御前大伯彦讷谟祜、奕劻、景寿在该月十四日密奏阻谏,称安佑宫等处宿卫未备,提出窒碍之处。
奕譞奏称,圆明园内虽然有双鹤斋数处,堪供游赏,但在此地值宿的乾清门侍卫、总管首领太监等内廷人员,以及值宿的大臣侍卫、官弁兵丁等外廷人员都没有栖息之所,势必“群集露处,杂乱无章”,而且园内都是“焚劫之余”,荒凉已久,有臣下不敢形诸笔墨的地方,实有窒碍,奕譞所称的“不敢形诸笔墨”之处,可谓令人遐想。
圆明园铜板画册
故宫博物院
但奕譞等人并没能阻止载淳再赴安佑宫阅视工程,其在四月初九日,再幸安佑宫,并于双鹤斋进晚膳。查《京报》而知,同治帝还于五月十一日、六月初三日两次再度亲临安佑宫等处,并在双鹤斋用晚膳,至晚方归,因为圆明园已出京师城门,实为外园,明旨游幸令廷臣忧虑。
在此期间,帝师李鸿藻于五月二十日,上疏力谏同治帝,劝幼帝“屏无益之游观,轸念时艰,省无名之兴作”,而且李鸿藻还提及,近来同治帝读书间断,每月书房不过数次,且时刻匆促;而载淳在亲政第一年()之时,勤于召对,近来各部院值班臣僚,均未蒙召见,人心懈怠。
帝师徐桐、广寿在六月初四日,奏称星象示警,皇上一出一入,不可不慎,皇上屡次亲临圆明园阅视工程,但御园远在城外,皇上游幸之地,未必禁卫都能所及,如有非常,何以防御?请同治帝日后,停止亲临圆明园看视工程之举。
而且,李鸿藻所提及的同治帝书房“工夫间断”是载淳在进入同治十三年()之后,出现的一个新情况,即同治帝经常无故缺席书房功课,不召见值班王大臣,也不召见军机,完全脱离帝师与群臣的视线,可知,缺席书房实与侈游相表里。
李鸿藻在五月所言的“近来”当是从当年三月份左右。而六月末丁忧期满,从常熟回京的帝师翁同龢在日记中所记录的此后几个月书房功课看,同治帝缺课情况可谓惊人。
查翁氏日记,同治十三年(),七月份共30天,同治帝缺课18天,其中十一至十五日,连续5天无书房;八月份翁氏共记29天,同治帝缺课24天,同治十三年的八月份,同治帝旷课可谓夸张之极,在此之间,帝师徐桐所提的“禁卫未必都能所及”,令人远思。
拈香祈雨
与看视圆明园安佑宫、功课间断相同时的是,同治帝“拈香”频率在不断增高。醇亲王奕譞等人在同治十三年()三月十四日的密奏中,还提及了外界风传同治帝赴黑龙潭拈香祈雨一事。
奕譞提醒同治帝,清代列位帝王至黑龙潭祈雨,都是天时亢旱,为民请命,虽然皇上效法列为先圣,实为苍生之福,但现在是三月份,常雩大祀还未举行,并不是祈雨之期。如果同治帝舍弃向来祈雨的大高殿等处,而远赴黑龙潭,实在是“似近游观之迹,驾出无名,不足以垂信天下”。
京师黑龙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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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譞此密奏似乎提醒了同治帝不能过于夸张,此后明谕之中并无赴黑龙潭之旨意,但同治帝对“拈香”的偏爱却并未减弱,可谓冬季祈雪、仲夏祈雨。查《京报》,同治十二年()十一月份,同治帝共拈香6次,远高于正常月份的2-3次。
其中,较为注目的是,十一月十二日,顺天府奏得雪,而《京报》中仍可查,同治帝在次日安排拈香。同样的情况发生在次年的三月份,该月二十七日,顺天府奏京师得雨三寸,四月初三、初四连续两日有“拈香”之举。
而且同治十三年()的“拈香”频率极高,查《京报》,同治帝在七月份“拈香”5次,八月份“拈香”6次,其中八月十七、十八是连续两日行香。而宫制凡事都有定制,超出寻常必违常例,虽然拈香可以逃避帝师功课,但此当是不仅仅为逃避功课之目的。
宫禁松弛
值得一提的是,在同治十三年()六月初四日,帝师徐桐以及广寿在奏阻同治帝看视圆明园工程之时,提及禁城重地,宿卫本应倍加森严,但近来各门稽查“甚为疏懈”,应请旨“严申门禁”,无论早晚出入之人,都听“值班官兵实力查察”,以防止杂人混迹其中,以思预备。徐桐此奏,可知“值班官兵”并为稽查所有人员,而且有闲杂人等混入禁宫。
七月十六日,恭亲王奕?、醇亲王奕譞等联名所奏中,在劝载淳“遵祖制”中也提及,宫禁历来尤为严肃,从未有“闲杂人等任意出入”,此都是祖宗旧制,愿皇上恪遵家法,此两份留中密折指向明确至极。
而在九月二十一日,更是发生了受惊马车由神武门驰至景运门之事。同治十三年()九月二十二日,景运门奏参神武门值班官兵未能拦阻车辆惊入,召见军机后,同治帝命奕庆奏请将值班不慎之官兵分别惩处。
禁门重地,例禁基严,九月二十一日,突然有惊逸马车由神武门驰至景运门前,值班官兵未能拦阻,所有当日值班的镶黄旗护军参领多伦泰交部议处,其值班蓝翎长护军等分别惩处,此旨看似盐厘,其实是明奏之下,不能留中,只得如此批饬。
而认真整饬宫禁,其实已经是同治帝驾崩之后的事,同治十三年十二月下旬诏谕中,在提及此后纷华玩好之娱,一概不准呈进之后,提及禁廷重地,理应严肃整齐,但内外各门实际上均是日久生懈,视为具文。要求以后各直班王大臣,务必认真整顿,如有闲杂人员溷迹往来,严行查办。宫禁出入向来以腰牌为凭,如若查有召募雇替等弊政,即行从重治罪,不得如从前疏懈。
由此,可知在同治帝驾崩前数月,紫禁城城门守卫极其松懈,此事与翁同龢日记中多次提及的同治帝侈游晚归,正相印证。也难怪后世《十朝诗乘》中曾记穆宗好乘马,宫车晚出,有御马名为“乌之珠”,悲鸣于景山林树间的野史。
天颜得见
而大臣纷纷进谏同治帝戒除“侈游”还有更为现实的原因,即同治帝在亲政之后,京畿周围的百姓得以仰见“天颜”。同治十二年()正月二十六日,举行亲政大典后,同治帝于三月初五日启銮往谒东陵,谕令民人无须回避,允许“瞻仰天威”。
同治帝由东陵返跸时,路傍观瞻者甚众,《申报》据言,三月十二日,夹道之人填街塞巷,累足骈肩,几乎无容身之地,虽然有路人叩阍惊驾,但路人观瞻却是得见,称“龙颜日角,令人生畏”。载淳入都之时,也有谕令,民人毋庸回避,《教会新报》录言,京师百姓“有幸一睹天颜,而且外国人也在路旁的屋里远睹圣驾。
而驻京的外国人士也逐渐知晓帝容,特别是在五月允许各国使臣觐见之后,当时外籍人士主办的《教会新报》中提及,新刻的英、美、法、俄、荷五国公使公使觐见同治帝的图式告成,在烟台、香港、广东、厦门、福建、宁波、苏州、江宁、镇江各地均可向《教会新报》售卖处购买。
同治帝接见使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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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群臣所担心之处,御史游百川在谏阻圆明园工程之时,就提及京师西山等地,外国人时常游骋其间,皇帝亲临,难免使得西人生出瞻慕之心,其实是在为同治帝出行之时的宿卫着想。
而同治十三年,星变之后,两江总督李宗羲在《星变陈言疏》中向同治帝提及亲贤远佞、惋惜文祥引疾之后,转笔言,当下各国使臣聚于京师,皇上一举一动,都为外洋所窥测,言下之意,无论是明旨游幸还是微服冶游都不合适。李宗羲自称,尤伏愿皇上严敬畏,以承天意;勤政事,以恤时艰;纳谏表忠,黜奢崇俭,则天心感格,此中实为明劝之意。
天象示警
同治十二年()御史沈准、游百川劝谏圆明园工程停止受谴之后,朝议一时缄默,直至同治十三年()五月十七日至二十一日,南北的上海、京师、天津等地迭出彗星,可谓星象不利。
彗星在过去一直被视为凶兆,此称为天象示警,此前出现彗星还是咸丰十年(),与当年咸丰北狩相印证,咸丰十一年再次出现于京师,与捻军北驱,威逼京师相佐证,其中,咸丰十年的彗星更与咸丰帝崩逝相联系。
而更巧合的是,自同治十一年(),曾国藩去世后,三年间,清廷重勋阁臣相继去世,此天象与此也有前后相承之联。同治十一年()正月曾国藩遽逝后,文华殿大学士瑞常在三月十七日去世,而在前一年,文华殿大学士官文在正月十二去世,文渊阁大学士改任文华殿的倭仁在四月也去世,两年之内有四位大学士相继迭堕,李鸿章在吊唁曾国藩,致曾纪泽函中言,老成凋谢,恰逢冲圣甫议吉礼,逢有此大不祥之事,气数难言,念念危悚。
虽然五月份彗星出现时,时人大多将此与日本出兵台湾,东南将有兵事相牵连,但同治十三年()五月二十日,在台湾办理交涉的钦差沈葆桢在函致李鸿章时提及,彗星宵见,不知其兆何属?日本不足以当之,恐惧修省,有大焉者矣,意在此次彗星可能有比日本构衅台湾更大的凶事相印证,真可谓一语成谶。
梅毒疑窦
查《京报》,同治帝在同治十三年()十月似乎敛迹,但十一月初一传出“喜出天花”。其实翁同龢在十月三十日,访晤李鸿藻时,即已知“连日圣体违和”,大致是十月二十一日在西苑“受凉”,三十日“发疹”,可知同治帝在十月份的“敛迹”是有缘故的。
十一月初三日,医院药方,有“渐见广润”之语,不胜喜悦;至初七日,外界传言圣躬渐佳,中外颂祷;初八日,诸臣请见,得以上前瞻仰圣体;但至二十八日,韩同九称“颇有危切语”,十二月初五日传谕驾崩,令人惊愕。
同治帝驾崩之后,后人据翁同龢日记所录病况,揣测纷纷。仅摘录翁同龢日记,十一月二十日,同治帝腰间肿痛流脓;二十一日,听闻同治帝“腰间有二小块溃痛特甚”;二十二日,翁氏记,听内务府“诸君”,圣上“腰间两小穴,一流水,一流干”;二十三日,太医李德立与庄守和在内务府言,腰间流脓亦流腥水;二十八日,腰间溃处如碗……
以上似为花柳病症,故而外间颇有“梅毒”传言,但在翁同龢初八与初九的觐见中,都见有载淳臂上颗粒,当是天花与梅毒同时并侵所至,结合同治帝在十月份的出行记录,其在十月花柳可能逐渐发作,但早期并未宣召御医,以致病逝加重。
其实同治帝天花消息之后的宗室烟馆下处案,也可为今日窥探宗室寻春提供一些线络。此案为同治十三年()十一月十七日《京报》所录,署理管理街道监察御史英震奏称,宗室开设烟馆并纠聚多人肆闹,请交该衙门审办一折。
具体案情是镶白旗宗室祥能(又名祥龄)居住北城地面大外廊烟馆,经御史刘国光查问,祥龄肆行咆哮,刘国光御史等人访闻,知该烟馆为祥能所开设,烟馆中聚有假冒宗室的岳三(名为岳湘)、韩瑞儿等数十人结伙讹诈,凤愧在祥能滋事后,仍在烟馆居住,显属教诱宗室祥龄为匪之徒,请求严办。另片奏宗室住居外城,匪徒畏官役查拿,多串结宗室以为护符,请予禁止。
此案在《穆宗实录》中所记只有此段,表面而观,此只是宗室开设烟馆一案,并无异常之处,但查该月末《京报》,此案在十一月三十日有更为详尽的结案奏疏,而英震在此次奏疏之外,所提及的“下处”可谓大有不同。
特别是英震在此折之外的附片中提及,英震等人是风闻前三门外的南城地面有匪徒设立“下处”,勾引宗室、召集无赖,搅扰地方情事。而“下处”其实即是下等妓院的意思。
此有“下处”的十一月三十日详奏及附片,并未录入《穆宗实录》,不知是为何人讳言,但由此也可知,御史其实是早已知晓宗室在南城地面开设“下处”,并“勾连”宗室寻春,对于廷臣而言,此也不是秘密,由此也可见,同治帝亲政之后的两年时间内,宗室寻春之便。
四类废员
同治帝驾崩之后,左右连续多员连遭罢黜,上阶有内务府大臣贵宝、弘德殿行走王庆祺,下有左右宦寺,再有诊病太医,大致可分四类。
医院,载淳在十二月初五崩逝后,初六日上谕即将李德立、庄守和,撤销候补京堂,并摘去翎顶。其实,两人在诊治期间,刚刚在十一月擢拔,即十一月十二日,太医院左院判李德立加恩以三四品京堂候补,右院判庄守和加恩以四五品京堂候补。
浙江道监察御史余上华奏陈,皇帝龙驭上宾,凡属臣民同深其悲,认为此责罚过轻,请将医员立予屏斥。余上华举“许世子不尝药,春秋犹正其罪”之例,“用药无效,仍复固执不回”,以春秋之法相较,比不尝药的许世子,“厥罪更甚”,此前撤销京堂、摘去顶翎,“不足以蔽辜”,请旨严治其罪,以告天下臣民。但上谕并没有立予屏斥,只是将两人“即行革职,待罪当差”。
第二类,是翰林院侍讲王庆祺,也是被后世历数最多的人物。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御史陈彜奏陈,儒臣品谊有亏,据实参劾一折。称翰林院侍讲王庆祺,于同治九年(),其父王祖培典试广东,病故于江西途中,王庆祺在赴赣州见丧后,并不迅速扶柩回籍,而是不远千里前往广东,该省大吏助以川资才折回江西,实属忘亲嗜利;而且,上年在河南副主考期间,风闻出闱后微服冶游,“似此素行有亏,亟应从严惩办”。上谕以王庆祺“即行革职,永不叙用”。
第三类,是宦寺,两宫懿旨中称“近来太监不安本分,甚或遇事招摇,与内务府官员。因缘为奸,种种营私舞弊,实堪痛恨”。将总管太监张得喜、孟忠吉,顶戴太监周增寿即行斥革,发往黑龙江给官兵为奴,遇赦不赦;顶戴太监梁吉庆、王得喜一并斥革。与太监任延寿、薛进寿,由敬事房从重板责,交总管内务府大臣发往吴甸铡草,以示惩儆。
第四类,查同治十三年十二月下旬的《实录》,两宫懿旨中提及宦寺与内务府官员“因缘为奸”。主要是指内务府大臣贵宝,贵宝在七月二十八日,因李光昭案革职;十月,因慈禧四旬万寿,废员起复,特旨贵宝官复原职,同办三海工程,另外文锡赐头品顶戴,同办工程,此应是同治帝授意;同治帝驾崩后,同月二十六日,贵宝、文锡两人再行革职。
废员得论
其实,我们可以从废员处分中,大致可以查悉同治帝崩逝的蹊跷程度。首先是同治帝左右的宦寺,罚处最重的的自然是总管太监张得喜、孟忠吉,以及顶戴太监周增寿发往黑龙江给官兵为奴,遇赦不赦。此处分在咸丰帝崩逝之后曾出现过。
时为咸丰十一年()十月,辛酉之变以后,肃顺等辅政八大臣被剪除,与肃顺有关联的总管太监杜双奎从重发往黑龙江给官兵为奴,另一位为肃顺“探听风气”的总管太监王喜庆发往打牲乌拉给官兵为奴。
光绪二十二年()《京报》中,黑龙江将军恩泽所奏,发往黑龙江为奴的三人中,只剩下周增寿仍然在世,但也是“永远圈禁”。可知慈禧对张得喜、孟忠吉等内监的可憎程度与参与辛酉夺位的杜双奎等人相等同,即张得喜、孟忠吉不仅仅是伺候失职一款,而是与谋逆之罪等同,可知载淳驾崩另有隐情。
备受争议的自然是翰林院侍讲王庆祺,王庆祺为王祖培之子,咸丰十年()进士,同治十三年()正月,时为检讨的王庆祺与翰林院编修张英麟一起于弘德殿行走;六月,授王庆祺右春坊右中允;八月,补授王庆祺翰林院侍讲。
京师东四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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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之内,连跳六级可谓引人侧目,因为在同治五年(),王庆祺即是检讨,期间在同治九年(),京察之时交军机处记名以道府用,可见王庆祺在近八年时间内,官阶未有擢拔。
《清史稿》在为张英麟立传之时,称张英麟入直弘德殿后不久,即乞假归省,不久同治帝驾崩,王庆祺以“有罪褫职”,而外界“皆称其志节”,此后句值得玩味。张英麟是同治四年进士,相较于王庆祺可谓科场晚辈,立场向左而乞假归省实为合理。
其实郭则沄在《十朝诗乘》中解释得更为合理,张英麟入直后,“不善庆棋所为”,乞养归省,此后王庆祺“膺眷日隆、华秩崇衔”,“舆论薄之”,此中“不善”很有意臆余地。
因为查翁同龢日记,翁同龢在六月底回京,此后日记中在七月廿一日录有王庆祺一段,即摘出宋真宗一段,由王庆祺主此事;翁同龢在七月廿二日,请“圣躬宜善节宣”,意在规劝。
八月初十日,中官传旨,独召王庆祺入觐,而翁同龢只是以“王某”称王庆祺,似有厌蔑之意,也可知帝师之中,“不善”王庆祺所为的不仅仅是张英麟,帝师李鸿藻、翁同龢一派均是如此。
十二月十三日上谕中提及“王庆祺即行革职,永不叙用”,此算严旨,但更大的旨意是十年之后,光绪十年()十月,慈禧太后五旬万寿,逢此节庆,一般废员得以重新起复,上文所提的贵宝即是在慈禧四旬万寿起复原职。
但值此万寿之际,对于王庆祺有一道明旨,照录如下:
“本日降旨加恩祝嘏之废员,除王庆祺毋庸赏给职衔外,余着该部遵照办理”。
可知,慈禧太后对王庆祺的厌恶程度,宦寺形同谋逆、王庆祺的“祝嘏”废恩,以及宫禁废弛等种种异常,足以可证同治帝载淳崩逝有非常之原因,而中旨难以明言,也是在所难免。
后世为王庆祺辩驳最力的当时刘体智在《异辞录》中所言,王庆祺与从内监交结之后,常以恭楷写“西皮”、“二簧”剧本,朝夕进御。刘体智称,至于春方、春册,事本无考,而且言当时人喜欢以暧昧之事诬人名节,此后的张樵野侍郎、康有为得罪,当时也有类似说法,未足为凭。
但刘体智为王庆祺辩驳之处值得思考,因为刘体智的《异辞录》史料价值极高,但最大之原因可能是王祖培、王庆祺父子本为顺天人,世家宦途,直隶官场为其隐晦当有可能。
始于何时
王庆祺此前以“宋真宗得天书”为题,其实有悖康熙五十六年()的圣训,该年圣祖爷在对大学士、九卿、各省督抚宣谕中,痛斥地方官员蒙蔽主上,康熙帝自言,曾六巡江南,各地都有驻跸,地方督抚隐瞒讳深。
上谕中还提及前世所书,唐明皇游月宫、宋真宗得天书,都是“书生伪造”,不可信以为真。虽然宋太祖、明太祖都有易服微行之事,但康熙帝自明,举国上下均识帝容,故而此举不仅无益,而且“有妨大体”。
而从“宋真宗得天书”一事上,更可看出《申报》在同治十二年()的此篇报道有非常可靠的信息源。翁同龢记录宋真宗一事是同治十三年()七月二十一日,并提及二十三日以该题作论。
康熙南巡山东段
《康熙南巡图卷》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而《申报》在同治十三年九月初日的社论《辨南巡事》中提及,据久居京师的“西人”传言,京师之中街头巷尾都在谣传同治帝意欲举行南巡盛典。宋真宗得天书一事,即是宋真宗意欲泰山封禅,转而托梦称得一天书,丞相为之操办。
而有清一代,历代帝王并无封禅盛典,故而同治帝命“宋真宗得天书”一事,即意在南巡。《申报》不能明言消息来源,拖言是“西人”,这在《皇帝不可微行论》连续五篇的社论中也是如此。
皇帝不可微行论(上)
《申报》,年12月18日,第1版。
《申报》主笔在前两篇中立意坚定,直至第三篇社论才加入是与“西人”辩论,可能是意识到直言当时君上微行实为不妥,而托言是与“西人”辩论,并历数中外情形不同,侃侃而抒,实则指向极其明确,知者自知。
由此也可见,同治帝微服冶游一事,在其驾崩前一年已为内廷外传,而不仅仅是后世野史取娱之载。王庆祺于弘德殿行走之后,载淳似乎更加如鱼得水,脱离廷臣视线遽然增加,此也可知王庆祺罪不可赦之由。
文献征引:
1、《申报》
2、《清史稿》
3、《教会新报》
4、《万国公报》
5、《十朝诗乘》
6、《清圣祖实录》
7、《清穆宗实录》
8、《清德宗实录》
9、《李鸿章全集》
10、《翁同龢日记》
11、《李鸿藻年谱》
12、《薛福成日记》
13、《中国野史集成》
14、《沈葆桢信札考注》
15、《海上墨林、广方言馆全案、粉墨丛谈》
16、《近代中国对西方及列强认识资料汇编》
芾山小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