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原创作品共1.25万字部分删改

撰文/关敏焦韵涵

编辑/最美的女孩子

年4月26日，九年前，他们因食用三鹿奶粉，七八个月便身患结石，忍受病痛折磨。九年后，他们或正健康成长，或仍在接受治疗，又或者，白发人拿着黑发人的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仍旧迈不过那道坎儿。

打开百度贴吧里的“三鹿吧”，个主题帖条跟帖至今还在。九年间，不断有新人活跃。

其中最近一条是年有家长在帖子里说，年孩子出生，身体很健壮，但经常半夜大哭，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直到年三鹿奶粉事件发生，当时家里有四五个三鹿奶粉空桶，新闻通知后，她就医院体检，化验结果说无大碍，但随着他上幼儿园，上小学，孩子的食量比许多同班孩子都小，以前胖乎乎的体格如今不见了，身体很瘦，如今上三年级了，体质差，学习很吃力，现在最明显的症状是娃的阴囊还是刚出生时大小，阴囊明显停止发育，医院给娃治过，还有一家知名大院给娃开了许多壮阳的药，但都不能解决问题。

我们试图联系这位求助的母亲，花了近一年时间，未果。

贴吧里留下的各种三鹿患儿家长维权QQ群，已经全部都被抹掉，幸存的几个也已经改头换面，成为游戏群，交友群等。个人的QQ号也数年不登，加好友多数失败，与此同时，当时一众愤怒的家长的留下的手机号，很多也已经易主。记者翻了几百页的记录，最终沟通成功只有三十几人，愿意接受采访更是寥寥无几。

“它超越了我对’底线’的认知”。医院救治千例结石宝宝的泌尿外科主任张伟说道。

重访九年前因三鹿奶粉被伤害的家庭，即便他们表面上恢复平静，但心灵创伤始终难以抹去。幸运的孩子不知道小时候经历了什么，不幸的孩子还在饱受病痛的折磨。好与坏，爱与恨，病与痛，平静与发疯，绝望与希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儿。

王文武（化名）：没有地方讲理

王文武是河北省唐山市乐亭县马头营乡的人，不高，微胖。九年前家里还没什么钱，现在已经做起了小买卖，社交软件上的简介里写的是：高价回收25L塑料桶，出海打渔海景房出租。日子过的还可以，至少不拮据。

这位父亲喜欢聊天，喜欢社交，遇到感兴趣的话题可以聊至深夜且不知疲倦。

年8月的某一天上午，8点，王文武带着儿医院做检查，直到下午五点都没有查出来是什么毛病，小孩不排尿的话，就没办法化验出是什么病。紧接着，王文武又把轩轩送到了唐山妇幼保健院，治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医生问他，你们夫妻都有生育能力对吧？王文武愣了愣，他不知道医生在说什么。

医生又说，你们都有生育能力的话，那这个孩子就别要了，放弃治疗吧。我很明确的告诉你，这孩子有肾结石，就目前来说，咱们中国没有见过这么小的孩子有肾结石，也没有在这么小的孩子身上做去结石手术的先例。所以唐山妇幼让王文武放弃这个孩子，让他把自己的亲儿子轩轩扔掉。

王文武的老父亲说，绝医院。

医生告诉王文武，你们真的想让这个孩子活下来话，那就医院吧。医院说不定还能有点希望。对于那个时候的王文武来说，他不知道哪个医院，既然医生给了这样一条路，无论如何都要把轩轩带过去试试。

“其实我们是最不幸的，但也是最幸运的。因医院后，住上了院。”

年8月11日至8月26日，轩轩在这短短两周的时间内，经历了非常人所能想象的痛苦。住院第一天，是他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7个月零8天。病历上填写的住院原因如下：间断肉眼血尿2月，腹泻10天，无尿2天；被诊断为急性肾功能衰竭（肾后性）；泌尿系结石；细菌性痢疾。

拿到这个结果的时候，王文武是懵的。一个七个月大的孩子，怎么就忽然间就肾功能衰竭了？怎么一下子就得结石了？刚把儿子从死亡边缘上拽回来，一个大大的问号划在他的脑子里。此刻，王文武与众患儿家长还不确定是奶粉的问题，不敢怀疑那个国产名牌。

“七月小婴儿，病史短，疾病急，表现为无尿，体液丢失，肾功能异常，电解质紊乱，伴有高血钾、血血钠，代谢性酸中毒，尿素氮，肌酐升高，腹部B超提示左右肾盂与输尿管连接处均可见结石，双肾及输尿管积水，双肾实质回声增强。”王文武说，医院给的这一大段，他只能看懂“肾功能异常”之前几句的意思。

初到北京，王文武住在一个黑旅馆里，就是一个屋子里住十几个人的那种。住在这里的人，大都是从农村来的，没有谁家有稍好点的条件。挤一挤，没关系的。

在这个屋子里，还有一位患儿的父亲，叫刘刚，从甘肃来。“我真的属于最幸运的了。我的孩子住上院了，他的孩子就没有，医院等了5天。你们知道小孩等5天是什么概念吗？就是像我前几天在唐山妇幼保健院的时候，医生跟我说的放弃吧，是一样的。从甘肃带了个活的来北京，结果还没住院……小孩够呛能保下来。”

听王文武说，在还没有封的QQ群里，还见过一家甘肃庆阳的，那个女人的小侄子在8月12日那天因治疗无效去世了，父母差点自杀，那个去世的孩子是她嫂子难产生的，以后再生育的可能很小。

王文武在轩轩住院的半个月时间内，只见过儿子三四次。医院不让频繁看望，每个礼拜只能进去看一次，至多两次，而且每次只能进一个人。

“我在网上发帖求助那会儿，还没有人管医药费这个事情，当时就自己花了两万多块钱医院了，后来签了一份‘合同’，拿了三万块的赔偿。签‘合同’的时候，他们态度是很不好的，还让我以后别再来找，这种‘政府行为’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好在，他们把钱给我报了。我最气愤的是，只要签了‘合同’，以后孩子出了什么事，都和他们没关系。不签也行，除了打官司没有其他办法。而且打官司还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他们’太狠了，你说，我们除了签那个‘合同’还能有什么办法？”

只有达到像他这种情况的家庭，政府才会把钱给到他们患儿家属手里。大部分人只给了元。

“他这个地方不讲理，但你也没有地方讲理。”

自医院出来后，直到现在，王文武都没有带着儿子去做复检。记者打开轩轩的《出院记录》，上面明确写着：急性肾功能衰竭已治愈，急性细菌性痢疾已治愈，但泌尿系结石那栏只写了“好转”二字。

“现在复查，就算查出了什么也不至于做手术啊，还能怎么弄啊？等以后哪天有症状了在做（手术）吧。”

轩轩的妈妈在接受采访时说，孩子长大了点才发现他的头偏小，怀疑是小时候吃的奶粉含钙太高，促进骨骼发育快，头盖骨的骨缝闭合的太快。现在一家人既怕专家说的概率极低的后遗症出现，又怕孩子的头长不大，医院又查出什么其他的疾病。

医院，害怕体检，害怕别人在轩轩面前提前他年幼时得的病。他不希望再有任何家庭受这样的委屈，也不希望儿子受到任何形式的二次伤害。

车燕军：两个小儿子患了肾结石后，我的大儿子溺水身亡

4月26日，岷县的气温低至2摄氏度，天气阴沉，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天。我们在下午到达岷县扎那村，泥泞的小路可以把鞋子裤袜弄脏，极冷。下午五点，王鹏和王贺欢欢喜喜的放学回家。

年，这对双胞胎同患肾结石，当时车燕军一家频繁出现在各大报纸头版头条上。如果他们没有患病，现在也就是一户寻常人家的孩子，过着单纯而朴素的生活。

红砖墙上的对联已经被风化的褪了色，有一半被大风刮跑。门口的红色棉布门帘也脏的不成样子，沾满泥巴的黑布鞋静静躺在门口，推门进去，这里是结石宝宝的家。

屋子里顶部贴满了十年前发黄发黑的报纸，墙没有刷。炕上摆满了被子、打了补丁的褥子以及衣服，板凳也是刚腾出来的，屋内有点乱，光线昏暗，王鹏和王贺就在那里站着写作业。记者来这天，除了孩子之外，其他人恰巧都在家。

两个孩子从出生以后，因为母亲身体不好，奶水不够。白天还要照顾长期生病的爷爷奶奶，没有时间喂养孩子，所以白天就给两个孩子喂食奶粉。只有晚上的时候才给这两个小家伙喂养少量母乳。

“当时三鹿是大品牌，我们觉得好。”父亲车燕军说。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信赖的“大品牌”，却成了家里的梦靥。两个孩子前前后后总共吃了六七箱三鹿奶粉。

袋装的慧幼1和慧幼2，每箱12袋，整箱批发的话是18元一袋，零售19块每袋。还有一种桶装的，一桶要一百多，但是不管价位有多高，那一批次生产的奶粉里面都有三聚氰胺。直到两个孩子生病，他们家还有半箱吃剩的奶粉，后来工商局的人来把奶粉收走了，按价格给他们退了钱。

年7月份，8个月大的哥哥王鹏开始拉稀，感冒。两天没有排尿。当时父亲车燕军在外打工，母亲便把王鹏带到了村里的卫生所，输了两天液，因为一直不排尿，小王鹏肚子鼓的大大的。发现事情不妙后，医院，又住了两天，孩子还是不排尿。母亲告诉医生，孩子一直不上厕所，医生说可能是脱水，把孩子耽搁了一个星期。县医院检查不出来王鹏到底得了什么病，因为持续不排尿，8个月大的王鹏整个身体都肿了，医院住了一个星期之后，母亲在孩子四爷的陪同下去了兰州。

“在兰州，医院，一直不能确诊，后医院（以下简称兰大二院）确诊：王鹏肾结石、尿道结石并伴有肾积水，输尿管里有长7毫米、3毫米大的结石。医生问你们吃啥了，我们就说吃了三鹿奶粉。二院的人说，又是三鹿奶粉？医院已经怀疑三鹿，只是不敢肯定。因为患病的小孩很多都吃的同样的食物，得的同样的病。”

当时兰大二院没有这么小的孩子患肾结石的先例，也没法治。在兰大二院，王鹏身体持续肿胀，插输尿管插了三天，门诊上输了三天扩张输尿管的药物。王鹏的尿道结石总算排出来了，但是就排了一颗，排了一颗以后，医院给了一些化石的药物，就带回家了。

20多天后，痛苦的事情再次发生。弟弟王贺同样犯病。当天，从凌晨4点一直到晚上9点，王贺一直哭，也一直不排尿。没有排尿，症状和王鹏一样，家里人肯定了是结石。在外打工的车燕军还是没有回来，母亲和四爷医院，治了一晚上，没效果。第二天，又把孩子带到兰州，也去了兰大二院。当时做了CT，王贺双肾结石、尿道结石，长7高4，小麦粒那么大，石头是椭圆形，把输尿管堵死了，形成肾积水。弟弟王贺的石头比哥哥王鹏的更大。

兰大二院没法治，二院的医生就给王家医院。“医院，医生根本没听过这么小的孩子能得肾结石。”医院的当晚，他接受了手术，那个手术去的是尿道结石。“隔着生殖器，都能摸到石头。”母亲被吓坏了。手术需要全身麻醉，于是，小小的王贺，前两天晚上八点打的麻药，第二天早上五点才醒来。

医院，也带了王鹏，是去复查的。复查结果是：结石还有。于是，这两个孩子都医院。住院之后，父亲车燕军放弃打工，回来专心照顾两个孩子。车燕军回来的时候，王贺的手术已经完了。住院期间，王鹏在连续插了一星期导尿管后自己顺利排了一块结石。

排结石的那天，父亲车燕军抱着王鹏，他哭的特别厉害。父亲不忍孩子这么痛苦，就去问大夫能不能摘掉导尿管，医生说试一下吧。摘掉输尿之后，孩子猛地大声哭泣了几声，尿在车燕军身上，然后就看见地上有一粒小麦粒大的的石头，这就是堵在尿道管里的那一粒。车燕军和妻子松了一口气。之后就是一直吃药、输液、排石，最终肾里的石头通过药物全部排掉。

“家里为兄弟俩治病，负债累累。孩子生病借了不少钱，那会儿一家最多的借了，大家都困难，对咱们来说，五千多都拿不出来，更别说是几万。况且也没有赔偿金这回事。朋友家，借一百的，三百的，五百的，凑了一千块给我，他说也是从别人家借的。“村里人都很热心帮我，亲朋友和邻居，有关系的能帮的都帮了。”

“医院，那会儿和他们相同症状的患儿还不多，王鹏去的时候还没有住院的患儿。检查出来的王鹏王贺就是第一第二例。医院住了两天，给《兰州晚报》打求助电话，没人来采访，又给《兰州晨报》打电话，第三天来了一个记者，我们接受了采访。四五天的时候，甘肃省的副省长来探望了两个孩子。之后卫生部部长陈竺来看了后，兰州开通了免费检查和治疗结石宝宝的绿色通道。我们自费三四万之后他们开始免费。”车燕军说。

从两个孩子患病开始，生活就成了问题，隔一段时间就要检查，复查，做B超，复查是免费的。那时候车燕军打工挣的钱全都给孩子看病用。

根据当年国家的赔偿条例，哥哥王鹏因没有动手术被鉴定为轻度患者，获赔元，弟弟王贺接受了手术，被鉴定为重度患儿，理应获赔元，但是，由于两个孩子是双胞胎，在登记名字的医院开出的病例不符，所以辗转了一年多之后，他们才在年得到赔偿款。

车燕军是招亲来的上门女婿，早在03年两口子还生过一个儿子，三个孩子跟着母亲姓，姓王。年，飞来横祸，命运又跟这个可怜的家庭开了一场玩笑。

两个小儿子大病初愈，车燕军的大儿子在村里河边玩耍，不小心失足，溺水身亡。“他刚掉下去，就被冲走了。”说到这里，这个坚毅的西北汉子泪流满面。孩子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天下了雨，发电站泄洪把水闸打开了，水位很高，水流也很快。现在，车燕军因为以前自己不在家而承受的丧子之痛不敢外出打工，他说，他一走家里就出事。“这将是我这一辈子的痛。”他哽咽道。现在，车燕军不愿意让两个儿子靠近水边一步。因为这会勾起他往日的伤痛。上次小儿子王贺偷偷到河边玩，被车燕军打的屁股、大腿上都是淤青。

早在年9月9日，现《甘肃日报》记者沈丽莉的一篇《14名婴儿同患“肾结石”》刊发在《兰州晨报》上，成为最早一批曝光出奶粉质量问题的新闻报道，随后简光洲点名三鹿，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舆论狂潮。

“其实，三鹿这个事情，最早还是从我家这里开始的。”车燕军说。

回忆起九年前给《兰州晨报》打的电话，车燕军说，医院后，一直很忙碌的采访。她问，是谁打的电话，我说是我，然后就做了采访，我还说是吃了三鹿奶粉。医院里还有不少小孩是肾结石，已经确定是奶粉的问题。第二天就报道出来了，但她没有说是三鹿这个牌子。

据沈丽莉回忆，她是接到了患儿家长打的电话后去做的采访，因为她觉得不到一岁的婴儿患肾结石这个事情很奇怪，医院后发现还有不少婴儿都得了肾结石，这就更奇怪了。短时间内有如此多婴儿患病，实属罕见。“已经基本上确定是三鹿奶粉的问题了，但直接点出三鹿是要承担风险的，在没有非常确定之前，报社不能冒这个险，而且这个影响范围不是一般的大。”

从年到现在，一共有8家媒体去过王家，凤凰卫视来过，甘肃卫视也来过。其中还有《东方早报》，也就是当年简光洲就职的媒体。9月11日，他在《甘肃14名婴儿疑喝"三鹿"奶粉致肾病》的稿件中，涉及到来自岷县患“双肾多发性结石”和“输尿管结石”病症的婴儿，指的正是王鹏和王贺。年之后来了三家媒体，当时赔偿金没有拿到手，记者过来帮助解决这个赔偿金的问题。

三鹿出事后的那几年，很多媒体来王家做采访，写报道，但对王家没有带来太大的影响，其中有记者以个人的名义捐给了他几百块，“我们不上网，就连电视也没时间看。”至于是否发起捐款，王家从来不知道。当地政府也没有来过家里，有一天傍晚突然赶来家里，也是因为听说第二天记者要来。

自从王鹏王贺患肾结石之后，父亲来来回回折腾了四十多次。从岷县到兰州，两百多公里，那时候车费五十左右，全都自费。现在已经几年不去复查了，家里太忙。

现在这一家人收入来源主要是接农活，以及自己种的两三亩当归。“零七年零八年的时候，每年收入三四千。现在好多了，每年能收入一万多，但是还是不够，因为现在的消费水平高，全家还没吃过一顿好饭，一直粗茶淡饭。”他说，钱主要花在种地了。一袋肥料元，一亩地下两包肥料，当归苗一斤八块钱，能死三两半，还剩六两半成活，地膜一亩地一百，投入一两千，最后能挣一两千。地膜，打农药，收割到家，至少也要两千元，一亩地最后能收成一两千。当归投入太大，收的不多。

两个孩子已经上小学二年级，报名上学是免费的，可是还是要花很多钱买资料。语文数学，每人买一套资料就一百多。

还有更多的钱花需要在父母亲身上，岳父前几天刚出院，因为长期过度劳累，得了慢性胃炎。岳母气管炎已经四十多年了，那时候没钱住院，离不开药。“现在就算没钱，也要借钱治疗，让二老过的舒坦点。”一家六口，主要是他一个人来做农活，如今钱也难挣，前几年在工地上打工一天三四十块钱，现在已经到了一天一百，但自己也要吃饭，一天的吃饭钱也要二三十，最后也剩不下多少，消费太大。

目前，王鹏和王贺身体看起来还算健康，车燕军说，王鹏因为耽搁太久，治疗不及时，以至于现在长的偏矮，但记忆力还不错，可能是因为住院一个星期后排出结石，没做手术。弟弟因为手术全身麻醉，现在记忆力较差。两人相较于同龄人，都身高偏矮，体重较轻。“别人家同龄的孩子都是60多（斤），他们就50多（斤），40多（斤）。”母亲说。

学校的同学和老师都不知道他们是三鹿患儿，墙上挂满了兄弟俩的奖状。家里现在都收藏着有关当年两个孩子的相关报道的报纸，当记者问及原因时，车燕军说：“让他们长大看看，当时我们为了他们多么不容易。”当问及他们是否知道他们患病的事时，母亲说：“现在他们认识点字了，报纸上有些字他们能认识，也能看到照片。弟弟王贺比哥哥王鹏外向，总是拉着脸，不让说这些。”

年夏季的某一天，王贺的主治医师张伟路过岷县，给车燕军打了电话，说顺路过来看看孩子，车燕军骑着摩托车就去村口接张伟，看见这俩兄弟挺健康的，张伟也很开心。

记者去采访那天，穿着水鞋的王鹏裤子上都是泥渍，他们并不不在意。两个孩子拿着手里的卷子朝着记者笑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在他们的脸上，看不到悲伤。

李岩（化名）：时代的悲哀

在李岩的桌子上，有一封1年前儿子写给他的信。

“祝天天开心，美满幸福。你们该不会为了工作而不回来了吧？我同学的父母都回来了，而你们却才两星期便走了，你们难道不能再回来一次吗？现在就要过年了，你们快回家吧！求你们考虑一下回家吧！爱你们的儿子。”

此刻，李岩在江苏苏州，儿子小宇在四川射洪。

小宇是三鹿患儿，体内有9mm的结石，医院打掉了5mm，现在还有4mm。谈到小宇的时候，李岩说，他小时候吃药吃多了，现在记忆力不好。从年开始四处求医，医院看了，医院。

一直不能在儿子身边照看，李岩也很无奈。“我们要生活，孩子要上学，上面还有老人，关键是还要给孩子治病。我要是不出去挣钱的话，能怎么办呢？”每次看到儿子写的那封信，李岩的眼眶都能湿半圈。

从射洪到成都需要三个小时。有人说，去北京需要花三万块就能把孩子保下来，在成都的话两万多一点就可以。年的两万块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并不是笔小数目。李岩想的是，砸锅卖铁也要把孩子的病治好，这笔钱一定要舍得拿。让儿子健健康康的，是当下最重要的事。

他医院——医院，东拼西凑凑了一万多，想先让孩子住院治疗，至于剩下的钱，到时候再想办法。但此时，医生给的回复是，孩子太小，这个手术做不了，如果要做的话，对他的伤害会非常大，后果不可估量。只能靠药物来缓解。小孩子结石有9mm，医生还说，女孩倒是可以，男孩根本就没法做，让孩子等长大点的时候再来。

在李岩眼里，这7年是既漫长又痛苦的。他长期在外，压根就没有时间陪小宇，甚至都没去过孩子的家长会。每次从外地回家，短暂的数日是一家人最开心的时候，而这时，李岩都不会忘记让儿子多喝水。

小宇看起来比其他同龄的小朋友反应的慢一些。对一个小孩子而言，长期服药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是在他从未满1岁的时候，就经历了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

“比我惨的人多了去了。”

“我记得当时（在医院）一起的，有一家从云南过来的，才是最惨的。他（孩子）妈妈就一直坚持着要给孩子治，但他爸爸就嫌浪费钱。后来那孩子的爸妈离婚了，孩子跟着妈妈。再后来，这个妈妈去上访，你也知道那个时候上访的人都有什么后果，没成功，回来之后工作也丢了。”说道这里，李岩的脸上黯然失色。

李岩一直很清楚三鹿集团曾经有一封给患儿家长的信，他觉得相关部门会给他们一些赔偿，但却不知道这笔赔偿从哪里领，不知道该找谁解决领钱问题。于是，一直以来，小宇的医疗开销都是李岩一分一分的掏。别人只知道他的孩子是结石患儿，但是没有人知道他没有领这笔钱，更不知道他已经达到了可以领3万的标准。

“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钱了，这个钱也没法算了。”

小宇体内还有4mm的结石，李岩打算等他长大点的时候再看。“这事儿急也没有办法，只能听医生的，医生说不能做（去结石）的话，我们总不能按着小孩，自己给他做吧。”

不光是李岩，还有很多患儿家庭到现在都在为孩子健康而担忧。他只是一个影子，影子后面，站着的是一群人。

“现在只能说，是那个时代的悲哀。”等过一段时间，李岩依然要带着小宇去治疗。

万芳（化名）：孩子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好

万芳的儿子今年10岁，四年级的他，身材瘦小，体质较差，学习能力也一般。

6年夏天，27岁的万芳与29岁的丈夫张勇（化名）结婚，俩人在07年8月生下儿子张健烁（化名）。像普通家庭一样，两口子上班下班，买菜做饭，照顾孩子。因为张勇曾在建筑工地上摔过腿，落下了点儿毛病，所以他们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一定要健康，顺带着名字里也一定要有个“健”字。

这个踩着夏天尾巴到来的小天使，一出生就成为全家最核心的人物。“我都是用母乳喂的，也给他喝奶粉，还专门买了三鹿的，那时候说是喝那个牌子的奶粉能增强体质。”

小健烁五个月大的时候，经常在半夜大哭大叫，家里人认为哭是孩子的本性，并没有太在意，医院做检查。一想到这里，万芳眉头紧锁，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后来看到新闻上报道，三鹿奶粉里有“三聚氰胺”。其实“三聚氰胺”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万芳当时并不知道。“但这一听就不是个好名字，我觉得像是种化工原料，电视里说，有的小孩吃了这些得了肾结石，那会儿心差点跳出来”。

随后，万芳火急火医院做检查，到处都是人。在焦急而漫长的等待后，医院给了一份令人满意的结果，孩子没有大碍。后来，孩子在家依旧哭闹，没有发烧感冒的症状，也没有食物中毒的症状，只有小便稀稀拉拉的。

“光凭小便也不能判定孩子是肾结石，医院都说了没事。”万芳一边安慰自己孩子没事，一边又担心的要命。两天后，张勇又抱着医院，结果却让所有人意外，孩子有结石。“医院会犯这种错误啊？”当时患儿太多，张勇一层一层的找关系，送礼，才有了一张床位，这个苦苦求来的床位还不是儿童科的。

“就差给他们跪下了。”

医生说，要用激光打碎结石，孩子会很疼，要做全身麻醉。术后，小健烁不光把碎结石尿出来了，还有血色的液体。那段日子万芳陪床，看着那么小的孩子遭那么大罪，不争气的眼泪刷刷的流下来。张勇看上去很坚强，一直安慰万芳。万芳说，有天晚上她忽然醒了，看到丈夫闭着眼睛流泪，呼吸均匀，一声不吭。

自从出了事，三鹿的代理商也跟着关门。万芳听说山东有一家代理商被通知收回市场上的产品，所以仓库里至少收回了价值几十万的货。他们也欲哭无泪天天在外面躲着不敢回家，终端零售客户逼他们退钱，还找人去家里打骂，业务员也打，还有的扣车砸车，银行也催的很紧。“这是他们的报应！”

生活好像跟他们开了次很大的玩笑，而且越开越大。虽然小健烁的结石问题在短期内解决，但麻烦还在后面。

从幼儿园到小学，小健烁吃饭吃的比同班孩子少，身体也不如同龄孩子健壮，偏矮。特别容易生病。春天天气变化快，不管外面有多暖和，万芳一定会把儿子裹的很严实，怕风吹，怕感冒。“男生不应该这么娇气的，但我们也没办法。”

“我们没有想过后遗症的问题，因为觉得结石打掉了，孩子就会好起来。”万芳本就是工人家庭，钱也不多，经不起大风大浪来回颠簸，只要孩子能够平平安安的，就比什么都好。

关于未来会怎样，谁也说不准。万芳只想着让儿子健健康康的活着。

父亲们的疑问

三鹿奶粉事件发生以后，中国乳协协调有关责任企业（22家）出资筹集了总额11.1亿元的婴幼儿奶粉事件赔偿金。自年7月31日基金正式启动至年4月30日，中国人寿累计办理支付人次，支付金额万元，基金账户余额1.92亿元，未发生赔偿纠纷，有关部门也没有接到相关投诉。

按照当年的规定，对确诊患儿的赔偿包括三个方面：一、承担患儿急性治疗费用；二、给予患儿一次性赔偿金；三、建立患儿医疗赔偿基金。其中11.1亿元中的9.1亿元被用来支付患儿急性治疗费用和一次性赔偿金。根据卫生部的统一规定，全国近29.4万患儿的赔偿标准分别为：死亡赔偿20万元；重症赔偿3万元；普通症状赔偿元。

与此同时，患儿家长领取这笔钱的最后期限是年2月底。剩下的钱将归入11.1亿元中剩余的2亿元的患儿医疗赔偿基金中。即患儿急性治疗期终结后，18岁之前所患相关疾病的治疗费用。由于这笔钱占比重小，覆盖人群小，于是慢慢的这笔钱就淡出了人们的视野。这笔钱发放了多少，余额有多少，中国乳协与中国人寿至今未公开。

曾有媒体记者调查这1.92亿元去向，中国乳协的人称之为“国家机密”，“不宜报道”，故无人知其所踪。

王文武在接受采访时说，他一直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只管孩子在18岁之前出现后遗疾病的医疗费用，18岁以后就不管了？“难道不应该管终生的吗？这又不是我们的错。”李岩在接受采访的时候也表示对18岁的限制有所不满，但到现在也没有领到过一分钱的他，对这事儿就不太在乎了。

北京某律师事务所的朋友告诉我，凡是关于三鹿赔偿的案件，统一不立案，每个家庭给赔偿点钱。

在三鹿集团在发给张勇夫妇的《致患儿家长的一封信》中提到：据医学家反复研究、论证，孩子在治愈后一般不会有后遗症。为预防万一，我们筹资建立患儿医疗赔偿基金......“他们也不敢保证百分之百的没有后遗症”，一位结石宝宝的父亲感叹道。

医院的泌尿外科的副主任医师时，他表示如果结石很小，术后就没有什么后遗症，结石大的话就不好说。提到“三鹿患儿”，他只说：“那么小也可以做手术。”对此并没有深谈。

也有医生说，因误食三聚氰胺导致结石的都是结晶结石，在加上九年前条件没有现在好，所以做手术非常不方便。而且这种结石在普通的X片子上看不到，只有B超和CT可以。如果小孩子有结石残留的话，会损害肾功能，非常难治。但也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比如在九年里还带着结石的宝宝，在没有感染的前提下，不活动不引起平滑肌痉挛的话就不会疼。

在采访张伟医生的时候，他表示，当年的治好的患儿基本不会出现后遗症。我们不能因为这几个孩子长的比同龄人矮，智力比同龄人低就断定是后遗症。除非几百人几千人同时出现相同的情况。

另外，原先因为三鹿奶粉牵连的三十余名官员如今已有人重出江湖，或升迁或降职。有官方解释说明，“三鹿事件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一些同志受到处分，现在安排工作也是正常的。”王斌不能接受，依旧很愤怒，但他知道，愤怒没有任何作用，国家培养一个官员是要花很多钱的，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法律公正会迟到，但不会缺席

年4月7日，结石宝宝父亲郭利被改判无罪。在所有因毒奶粉让宝宝患结石的家庭里，他算是幸运的。施恩奶粉赔给他了40万，而三鹿患儿，连获赔3万的都是少数。郭利说，“我是广东施恩奶粉的受害者，凡是奶粉，它有毒，都可以叫毒奶粉。当时三鹿奶粉出的事情比较大，所以就用它一带而过了。还有就是为了掩护雅士利，用三鹿去盖住它。我可以算做毒奶粉受害群体中的一部分。”

许多三鹿受害家庭纷纷走上了维权之路，成功率极低。正如李学燕所讲述的，患儿母亲上访失败后工作丢了，家庭毁了，可没有人来解决这些问题，这个少之又少的群体被忽略，被遗弃。但郭利被诬陷坐牢5年，9年才得以平反，等来了“无罪”二字。

政府曾出台了一系列政策，例如“像药品一样监管婴幼儿奶粉”，“全程可追溯”；“组建奶粉国家队”；“自建自控奶源”，正在逐渐提升中国乳制品的质量。

“他们心里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作为一个旁观者，最开始可能是一股不甘心，中间看到自己付出的代价或许会后悔，但不管怎么看，走上维权的路，没有结果的，都是不归路。”韩晓颖。

据报道，年三鹿奶粉事件中政府采取了切实有效的措施，如启动I级（特别重大）安全管理系统，由国务院统一领导和协调，向社会发布信息，调查事件真相，严肃处理相关责任人，还颁布了治疗结石婴儿方案,全力救治患病幼儿。政府做的很全面，但在传达与执行的过程中总有一些受害者无法接受这些消息。从全国范围上来看，问题奶粉主要流向农村市场，而农村群体的消费能力偏低，购买能力偏低，价格适中或偏低的奶粉成为大部分家庭的首选。他们往往也会成为信息接收滞后的群体。

但凡发生了大规模的食品安全事件，其责任主体不仅是企业，还有国家。江苏理华律师事务所王忠律师曾说：因为损害的不仅是个人利益，还侵害到社会公共安全和良好的社会秩序，而公共安全和社会秩序是公共利益的重要组成部分，国家对于维护公共利益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国家作为社会救济体系的最终环节，应当承担起对公共安全的救济义务。

“凡是涉及到食品安全的大事，国家一定会严肃处理，即使当时维权失败，但法律与公正是永存的，迟早会来，我们要相信我们的国家与法制。”

“法律公正会迟到，但不会缺席”张永鹏。

食品安全问题是个永恒的话题

奶粉问题一直存在，不止是年的三鹿。

3年安徽阜阳农村的一百多名儿童陆续换上了一种怪病，本来是很健康的孩子，在哺乳期间开始畸形发育，特别是脑部偏大，最终死亡12人，也就是后来媒体报道的“大头娃娃”。他们的不幸，源于一批劣质奶粉。是黑心商家用淀粉、蔗糖等廉价的食品原料取代乳粉，用奶香精调出奶味的奶粉。

年9月，陕西渭南市乐康公司出售的“三彩”奶粉掺杂其他牌子的奶粉搅拌后装袋，32.5吨问题奶粉流向市场。年1月，被检测出三聚氰胺超标。

年山西曝出金福来乳业有限公司生产26吨三聚氰胺超标的奶粉。据报道，他们把鲜奶和顶账收回来的过期奶粉加工成26吨奶粉销往湖南、河北等地。

年6月，质检总局证实伊利婴幼儿乳粉汞含量异常。伊利实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14日紧急召回年11月－年5月内生产的全优2、3、4段乳粉。同年7月，湖南长沙亚华乳业有限公司生产的南山奶粉系列中5个批次的婴幼儿配方奶粉黄曲霉素M1含量超标。9月，光明乳业旗下的“小小光明宝宝奶酪”被曝添加了乳矿物盐。

……

以上仅是食品安全案件中一小部分。

“我国国家太大，人口太多，和国家安全等事情比，目前没有足够的心力管这些事儿。我觉得可以在每个省的一个市设立食品安全示范城市，重点治理，并辐射其他城市。但，像这种有油水可捞的项目，结果往往事与愿违。”

“因为食品安全问题会反复出现，杀一儆百未必是长久之计，需要警钟长鸣。”张永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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