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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写作精品班又要开始啦,你还不来投稿报名吗?(有意愿的小伙伴可以继续向我们投送作品哦~)今天我们将继续推送来自首届科幻写作精品培训班的优秀学员作品——霜月红枫的《冷冻杀机》:
“‘我会把你冷冻起来,让你永远陪着我,这样别的女人就再也抢不走你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妻子竟然在微笑,那笑容就跟冷气一样寒意四射。”
出轨男被贤淑妻子下药冷冻,醒来后却发现物是人非……科幻版《消失的爱人》将如何展开?
冷冻杀机
文/霜月红枫图/静渊
一
“我要和你离婚。”我在心里反复演练着这句话,上腹部突然传来一阵痉挛的疼痛,提示我这段日子所受的煎熬。蒋艳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如果我再不跟妻子离婚,她就要带着肚子里的孩子闹上我单位,让我身败名裂!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情人就成了一颗定时炸弹,让我的生活变得危机四伏。像我这样出身贫寒的人,不知吃了多少苦才爬到如今的高位,一旦引爆这颗炸弹,我那看似风光无限的人生就会顷刻崩溃。
不,我绝不能失去好不容易打拼来的地位!
那么,只有选择相对善良的妻子,请她放我一条生路。
在人生的重大选择上,弱者总是容易被当作牺牲品。欺软怕硬是人的本性,在感情上也是一样。
妻子朱琴在我一文不名的时候就跟了我,一起走过多年风雨,算是患难与共的发妻。遇见蒋艳之前,妻子一直将我照顾得很好,家务事都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不用我操半点心。但我却总觉得乏味,渴望寻找新鲜的刺激,于是在酒吧认识了蒋艳。她和妻子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好吃懒做、爱慕虚荣,但她有艳丽的脸蛋和年轻的身体,让我找回了久违的激情。
更重要的是,我和朱琴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蒋艳却怀上了我的孩子。
虽然理智告诉我,朱琴才是适合做我妻子的那个人,但蒋艳有了孩子做筹码,在她的一再威逼下,我终于决定今天跟妻子摊牌。
我揉了揉上腹部,这段日子一直吃不下、睡不好,连胃都隐隐作疼起来。我强忍着痛走到厨房门口,里面传来“啪啪啪”菜刀撞击案板的声音,妻子正在准备食材炖汤,她总说我工作繁忙,要多喝点儿汤补补身子。
我很少来厨房,望着正在灶台前忙活的妻子的身影,突然觉得她似乎跟平时不一样了。我从不知道她这么会用刀,锋利的菜刀在她手中就跟儿童玩具似的,一只褪了毛的光溜溜、白生生的母鸡躺在案板上,被她挥刀熟练地肢解着。
手持利器的妻子一扫平日柔弱的模样,紧抿着唇运刀如飞,脸上多了种我从未见过的杀气。
“有事吗?”她偏过头看见我,一边问,一边手起刀落,“啪”的一声,一个光溜溜的鸡头便干净利落地滚到了一旁。
她的眼神也跟刀锋一样锐利,我喉咙一紧,想要说的话刚冒了个泡就又生生咽了回去。“没……没什么事……”胃部的疼痛因紧张而愈发明显,“我只是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哟,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啦?”愉悦的笑在妻子脸上蔓延,眼角的皱纹被挤得越发张扬,活像朵风中乱颤的老菊花。
“这儿没你的事儿,忙你的去吧,待会儿我给你炖锅大补的鸡汤。”妻子语气轻快地打发了我,然后又挥舞菜刀,一脸杀气地对付那只倒霉的死鸡去了。
我沮丧地走回客厅,一边骂自己胆小懦弱,一边盘算着到底该怎么跟妻子开口。
这时手机“叮”的一声响了,我打开一看,是蒋艳发来的短信:“如果你再不跟老婆说离婚的事儿,我就把咱俩的床照发给她!”
我用力攥紧手机,胃突然剧烈抽痛起来,痛得我“滋滋”地直吸冷气,捂着肚子躬着腰去药箱里翻出一瓶胃药,连吞了四片,然后才蜷着身子在沙发上躺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疼痛被药物渐渐抹平,我感觉好些了,开始冷静地思索眼前这件棘手的事。当务之急自然是要先安抚好蒋艳的情绪,别让她情急之下真做出什么鱼死网破的傻事。
我溜进卫生间,锁上门,偷偷给蒋艳打了个电话,陪着小心说尽好话,终于让她同意暂时不去招惹我的妻子,但条件是今天我必须跟妻子摊牌,让妻子同意离婚。
二
一锅热气腾腾的鸡汤摆在面前,我却食不下咽。
“离婚”两个字像块硬邦邦的石头卡在喉咙里,令我坐立不安。妻子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异样,和往常一样盛了一大碗鸡汤给我,笑盈盈地说:“这汤里加了香菇、黄芪和党参,很补的,快趁热喝了。”
鸡汤散发的药味令我的胃又难受起来,我勉强抿了一口,就搁下碗,强忍着不适说:“老婆,我想——”
“对了,告诉你一件奇事。医院收了个严重毁容的病人,你知道她是怎么被毁容的吗?”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正要吐出那块石头,却被妻子抢了话头,我心里十分懊恼,又怕破坏了谈判的气氛,只好压着怒气说:“不知道。”
“听说她做小三破坏别人家庭,被男人的妻子泼了硫酸。原本挺漂亮的小姑娘,这下一辈子都完了。男人的妻子也被抓了,这女人也真傻,毁了自己,倒便宜了那个到处拈花惹草的男人,明明他才是最可恨、最该死的!”
妻子咬牙切齿地说完,挟起一块鸡肉往嘴里一丢,鼓着腮帮子用力嚼着。因为这番话的缘故,她此刻的表情在我眼中竟有几分狰狞,刹那间,“啖皮食肉”四个字突然浮上心头,我禁不住地打了个寒战。
“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妻子吞下鸡肉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我。
“没……没什么。”我慌乱地回答,“只是觉得鸡汤淡了点儿,想加些盐。”
“淡了吗?”妻子喝了一口汤,皱起眉头,“味道刚刚好啊……”然后又严肃地看着我,开始了喋喋不休的说教,“吃东西不能太咸,每天吃盐不能超过六克,我做菜时都计算好的,绝不能过量,否则会伤肾,导致水肿,患上骨质疏松、高血压、心肌梗塞,还会破坏胃黏膜,诱发胃癌——”
“好了,好了,我不加盐,行了吧?”我一脸不耐烦地打断她。
这就是妻子作为医生的职业病,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该吃多少,都像用精密仪器量过一样,还时不时地给我上堂健康课,简直把我当病人一样看待。
“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见我不满又敷衍的样子,妻子叹了口气说,“你经常在外应酬,外面餐馆的厨师一味追求咸鲜,很容易用盐过量,你每次又要喝那么多酒,更伤身体。现在难得在家吃顿饭,我当然要在饮食上把好关。”
妻子摆出温柔贤淑的姿态,倒叫我一时无语,结果原本打算吐出的石头,直到晚饭结束都还卡在喉咙里。
洗完碗,整理好厨房后,妻子又跟往常一样坐在电视机前看起了肥皂剧。现在的国产剧总是喜欢演些家长里短的无聊事,我向来是不屑一顾的,但妻子看得津津有味,为了找个合适的时机跟她提离婚的事儿,我不得不耐着性子陪她一起看起了电视。
这部肥皂剧,演的又是男人出轨那档子破事儿,似乎全天下的男人都是负心汉,女人则一个个都是无辜的受害者。就像这剧中的女人,发现男人有了外遇后,就跟天塌了似的,扭着男人痛哭流涕地说:“你不是答应过要永远爱我,一辈子跟我在一起吗?”
我心里冷笑一声,喜新厌旧是人的本性,哪里会有永远的爱?男人随口的承诺也相信,这女人真是愚不可及!
“这男人真不是东西!”妻子突然骂了一句。
我瞥见她一脸的义愤,忍不住一时冲动地说:“如果我是那个犯错的男人,你会怎么做?”
妻子诧异地望着我,认真想了一下,回答道:“我会把你冷冻起来,让你永远陪着我,这样别的女人就再也抢不走你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妻子竟然在微笑,那笑容就跟冷气一样寒意四射。我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往沙发里缩了缩。
妻子提起“冷冻”,顿时又勾起了一段不快的回忆。
一年前,妻子所在的科室引进了国外先进的“人体冷冻”技术,可以将一些身患绝症的人冷冻起来,等到将来医学发展到能攻克绝症的时候,再给这些人解冻,让他们重新恢复健康。
以前所谓的冷冻人体,必须等到心跳停止,也即血液循环停止,合法宣布死亡后才能开始,其实也就是保存遗体而已。然而现在,随着该技术的飞速发展,已经可以实现急速降温,冷冻活人。一些绝症病人为了逃避病痛的折磨,往往会选择提前将自己冷冻。
记得妻子跟我提起这个技术时,我嗤之以鼻地说:“这纯粹就是糊弄人!冷冻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之后,谁能保证一定能解冻?搞医院都不存在了……而且就算能解冻,这么长时间,人体能一点儿损伤都没有?你就算把一台机器冻这么久都要生锈,何况人类的血肉之躯!”
“你不懂科学就不要乱下结论!”妻子生气地说。
“我不懂科学,但是我有脑子,知道基本的常识。这个技术根本就是利用绝症病人求生的欲望来骗钱而已!”我言辞激烈地反驳,为了强调自己的观点,甚至嚷出这样一句话,“如果我得了绝症,那我宁愿去死,也绝不会上当,绝不会把钱丢给一伙假借医学之名来圈钱的骗子!”
那段时间,医院用不成熟的新药过度治疗绝症病人以捞钱的黑幕,舆论一时闹得沸沸扬扬,群情激愤如排山倒海之浪。和很多人一样,我对本应救死扶伤的医生产生了强烈的不信任感,在利益面前,天使都能变成魔鬼,更何况有欲望的凡人。
见自己神圣的职业受到了如此严重的质疑和攻击,妻子气得全身哆嗦,破天荒跟我大吵了一架,从此再没有在我跟前提过“人体冷冻”这四个字。
现在她主动提起冷冻,让我心里禁不住打起了鼓。细思极恐,以妻子科室主任的身份,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冷冻起来,还真不是件难事。她只需对外宣称我患有绝症,在检查报告上做点儿手脚,再用点儿什么药物让我神志不清,就能随心所欲地摆布我了。
想到这一层,仿佛整个冻库中的冷气都钻进了我的身体,把本打算吐出的“离婚”二字冻得像坚冰一样冷硬,卡在喉咙口,吐不出又咽不下,噎得我难受死了!
就在这时,手机又“叮”的一声响了,我打开短信,赫然是张我跟蒋艳的床照。
情人在威胁我,若不跟妻子离婚,我们的床照就会发给妻子,甚至我的单位。妻子也在暗示我,如果我敢有异心,她就会用可怕的手段来对付我。
我从来不知道外表温柔的妻子竟会有这样阴狠的一面,看来我和平离婚的打算怕是要落空了。
“谁发的短信?”妻子见我一直愣愣地盯着手机屏幕看,忍不住问道。
我吓了一大跳,赶紧手忙脚乱地删掉了那张床照,张张嘴巴,正要说点儿什么,胃突然一阵猛烈的剧痛,然后一股腥热的液体像火山熔浆一样涌出食管,我下意识地捂住嘴,感觉手上黏稠一片。
“你怎么了?”妻子的惊呼声在耳边响起。
我呆呆地看着掌心,一片猩红的血色触目惊心!
三
在医院看急诊,输液,折腾了大半夜,我在胃痛和焦虑的双重折磨下几乎彻夜难眠。
第二天一大早,又被妻子拖着做完一系列复杂的检查后,我终于支撑不住,筋疲力尽地倒在病床上睡死过去了。
醒来后,已经是傍晚,我突然想起蒋艳的威胁,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现在早已超过了她划定的最后期限,她该不会真的把床照发给了妻子吧?
我扭动脑袋四处寻找妻子,却没看到她的人影。
隔壁床的病人家属见我醒了,便说:“你老婆给你打饭去了,让我帮忙照看你一会儿,有什么需要,你就跟我说。”
我的一只手正挂着输液的吊瓶,只得用另一只手费劲儿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该死,手机竟然没电了!
我急得满头大汗。
终于,妻子端着饭盒走了进来。我的视线拼命在她脸上扫来扫去,想看出是否有什么异样。
她的神情淡淡的,没有像往常我生病时那样,表现出如临大敌的紧张和嘘寒问暖的唠叨,反倒有种古怪的平静。然而这种像把什么都压在石头下的平静,却令我越发恐慌,以我对妻子的了解,越是面临重大问题时,她的表现就越冷静。
难道,她真的知道了我跟蒋艳的事?
想起妻子昨晚说的那番可怕的话,我的心七上八下,几次想开口询问,但一接触到她淡得近乎严肃的神情,想说的话顿时又全都咽了回去。
妻子打开饭盒,里面装着白粥。
“检查结果出来了,是急性胃炎,所以你只能喝粥。”
妻子垂着眼睛说完,拿勺子舀了白粥,一点一点地喂我。
我勉强咽了几口,心里到底记挂着蒋艳的事,于是编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有充电器没有?帮我找个充电器。手机没电了,我怕漏接电话,耽误了重要工作。”
“你不用再操心工作了。”妻子说,“我已经帮你请了病假。现在你就给我安心养病,哪儿都不准去!”
我的心顿时一凉。
妻子的声音一改往日的温柔,多了种我不熟悉的专横。难道……她真的知道了我和蒋艳的事,所以才变得判若两人?
在惶恐和焦虑的双重挤压下,我不由自主地拔高声调,色厉内荏地质问:“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做决定?不就是胃炎么,输点儿液就好了,需要整天躺在病床上吗?”
妻子望着我,久久没有说话。
她的沉默令我莫名的心慌,为了压抑这种心慌,我的神情就越发强硬,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要记住,我不能失去你,所以我决定做一件很疯狂的事。”
妻子突然冒出的一句话,听得我心惊肉跳。
“什么事?”
她的嘴巴抿得像紧闭的蚌壳,无论我怎么追问,都不肯再吐露半个字。
我既疑惑又惶恐,妻子严肃的表情和不同寻常的语气,令我越发确信,她一定收到了蒋艳发的那该死的床照!
难道,她已经想好怎么对付我了?
“我会把你冷冻起来,让你永远陪着我,这样别的女人就再也抢不走你了。”
妻子昨天的话不经意间又浮上心头,令我瞬间有种窒息的感觉,仿佛被危险的海藻牢牢缠住了,即将面临灭顶的灾难……
四
两天后,我终于出院了。
一回到家,我就偷偷给蒋艳打电话,却根本打不通,话筒里不断传来的忙音逼得我都快疯了。几次想出门去找蒋艳,偏偏妻子又寸步不离地跟着我,简直把我当囚犯一样看待。因为心虚,我又不敢撕破脸跟她大吵,简直快憋出内伤了!
我还给单位打了个电话,我的上司王局长倒是很关心我,一个劲儿地问我身体怎么样,又再三嘱咐我要安心养病,保重身体,说我的工作会找别人接手,叫我别再操心单位的事。
我忍不住说,自己只是急性胃炎,输了两天液,已经没事儿了,完全可以回去工作。
局长愣了一下,又打着哈哈说,不管怎么样,身体还是最重要的,叫我暂时不要回去上班了。
打完这个电话,我气得心里一阵翻江倒海。眼瞅着王局长再过两个月就要退休了,而我是最有希望接替他位置的,不仅几项考核指标都比别人优秀,上级部门对我也很满意。但我知道,王局长一直想让另一个跟他关系更好的副局接替他的位置,莫非他想利用我生病的机会架空我,然后顺理成章地提拔另一个人?
不行,我必须马上回去工作,绝不能让这些年的努力经营一夕之间付诸东流!
晚上,喝完妻子熬的粥后,我告诉她明天我要去上班,却遭到斩钉截铁的反对。
“你简直不可理喻!”我忍无可忍地说,“一个胃炎就让我整天待在家里,我又不是囚犯,难道要我天天躺在床上?躺多久?”
“躺一辈子!”妻子一句冰冷的话,霎时把我所有的怒吼都堵了回去。
望着她冰块似的脸,我不寒而栗,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神经病!”
不知拨动了妻子哪根神经,她突然情绪激动起来,哭叫道:“是,我是神经病,我已经疯了!所以你最好乖乖听话,否则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眼睛红得像只可笑的兔子,整个人变得既陌生又可怕。
我瞬间失去了理智,愤怒地扬起巴掌,却突然发现浑身无力,那一巴掌还没挥出去,我自己先软倒在地。
“你给我吃了什么?”我惊怒交加地问。
妻子抿着唇,一声不吭地把我扶到床上躺下,仔细盖好被子,又端来一碗汤。
这时她已经平静下来,拿调羹轻轻拨着汤液,袅袅热气中,她的眼神温柔得叫我心惊。
“来,喝下这碗汤,你就不会再烦躁了。”
“不,我不喝!”我惊恐地摇头,手臂胡乱一挥,正好扫在碗上,里面的汤顿时洒了一半,把被单都打湿了。
妻子皱起眉头,把碗搁在一边,拿了两条丝带过来。
“医院怎么对付不听话的病人吗?”她扬起丝带,眼中有尖锐的光,看我的样子,就像看一个虽然棘手却尽在掌握之中的病人。
这样的妻子对我来说,实在太陌生!
我拼命想要挣扎,却一点儿力气也使不出。她轻而易举地制服了我,把我的手脚都牢牢绑了起来,然后关上所有门窗,放下窗帘。这套房子隔音效果极好,我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
现在,我成了躺在砧板上等着挨宰的活鱼。
我绝望地语无伦次地叫骂着,妻子却充耳不闻,用专业医生的手法,熟练地撬开我的嘴巴,把剩下的汤都灌进了食管。
胃里暖烘烘的,像聚集了一群毛茸茸的幼鼠。我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你到底给我喝了什么?你这个疯子!”
“这是一碗安魂汤,能让你睡个好觉。”
妻子的声音柔和得就像蓝色催眠曲,落进我耳中,却化作一片黑色的梦魇。
“是……是毒药?……你想让我……一觉……不醒?……”
我牙齿打着架,几乎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只看见灯光突然摇曳起来,像无数星子一一幻灭,最后只剩下一片漆黑。
我的感官渐渐失去了效用,耳边却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朦胧如落索的秋雨。我拼命想要捕捉那游丝般的语音,却只抓到几个断片残句。
“……说过……白头偕老……骗子……不准……离开……冷冻……”
冷冻?
我蓦地打了个激灵,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好像掉进了冰窟里,寒冷的黑水瞬间淹没了我,将我的世界凝固成一口暗无天日的冰棺!
五
我惊恐地挣扎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拼尽全力打破了冰棺,大喊一声惊醒过来。
入目是一片明晃晃的日光。
我喘着粗气,拭去额头的冷汗,这才明白自己在噩梦中挣扎了一夜。
环顾四周,妻子不知道去了哪儿,房间里空荡荡的。绑在我手脚上的丝带已经被解开,我看着手腕上的勒痕,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我翻身跳下床,穿好衣服就去开房门。
“咔嚓——”门把上传来的胶着的咬力,令我心下重重一沉。
妻子竟然将房门反锁了!
我朝窗外看了看,二十六层的高度令我一阵头晕。
怎么办?
我绝不能坐以待毙!
我像困兽一样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睡了一夜,大脑清醒了不少,面对危机开始自动飞速运转起来,把这几天的种种异常之处仔细地梳理了一遍,很快就串连出一个真相。
在我昏睡的时候,妻子应该是收到了蒋艳发的床照,先是气得快要发疯,冷静下来后,她决定要狠狠地报复我。于是先想办法教训了蒋艳,让对方不敢再跟我联系,然后又伪造了我患绝症的病历,拿到我单位去请了假,让周围的人都以为我活不了多久,从而让她可以顺利实施后面的计划:把我当作绝症病人冷冻起来,以报复我的背叛。
现在,我要做的,就是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
我拨通了王局长的电话,假装若无其事地问:“局长,我想问问我老婆帮我请假时是怎么说的?”
“这……”话筒那头的声音有些迟疑。
我心里顿时有了数,索性直截了当地问:“她是不是说我得了绝症?”
“你都知道了?”王局长的声音有些错愕,停了一下,他又赶紧解释道,“小琴怕你知道后受到打击,影响后面的治疗,所以叫我们都瞒着你。”
“我没有得绝症,你们都被她骗了!”我咬着牙说,“我老婆想害我,她……”
“想害你?小琴为什么要害你?你是不是病糊涂了?小琴那么贤惠善良,对你又那么好。咱们单位的人,哪个不羡慕你?好端端的你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局长一番连珠炮似的质问给打断了。
我急得满头大汗,又不敢说出我跟蒋艳的丑事,正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房门开锁的声音,我赶紧挂断电话,跳上床,装作依然沉睡的样子。
我现在还是没有力气反抗妻子,所以绝不能让她知道我发现了她的阴谋,否则她说不定会铤而走险,提前做出可怕的事。
我闭着眼睛,竖起耳朵,听见妻子走进来,在我床前停留片刻,又走出卧室,顺便关上了房门。
手机铃声从外面传来,我轻手轻脚地下床,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到妻子正在接听电话。
“……决定了……过几天再冷冻吧……现在钱还没凑够……”
我心里蓦地冒出一股寒意,看来我没猜错,妻子果然要冷冻我!现在,我的生命只剩下几天了,赶紧报警吧!
我掏出手机,飞快地按了三个数字:“喂,是吗?我……”
一股大力突然拽走了手机,我抬头一看,妻子正对我怒目而视。
“你在干什么?”
我二话不说,扑上去就想抢回手机,却被她用力推开。妻子拿着手机跑出去,把门一锁,我又成了囚犯。
我对着房门拳打足踢,但没折腾多久就筋疲力尽地瘫倒在地。
胃又开始剧烈疼痛起来,我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幸好药箱就放在卧室里,我翻出医生开的药,服下后才感觉好了一点儿。
突然,我的视线落在另一瓶药上。
那是妻子吃的药。
她有心脏病,每次发作时都必须立即服药,否则便会有生命危险。
一个念头突然划过脑海,令我全身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又是害怕,又是兴奋。
或许,我可以先下手为强……
我的手仿佛有自我意识似的伸了出去,攥住那瓶药,拧开瓶盖,倒出里面的胶囊。我一个一个地扭开胶囊,把里面的药粉全倒在纸巾上,再往胶囊里塞进些卫生纸,恢复原状,放进药瓶里。
没多久,纸巾上已经堆了一大堆药粉。我把纸巾捏成团,扔出窗外,然后把装满空胶囊的药瓶放回了药箱。
六
几天后,我终于噩梦成真。
虽然我死活不肯吃妻子做的东西,但她依然有多种办法能够把食物塞进我胃里。我终于见识到了医生的手段,我这样一个大活人在她手里,也就跟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差不多。
不知道妻子在食物里放了什么,我又一次昏睡过去……
七
醒来后,已物是人非。
我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不是妻子,而是另一位穿白大褂的陌生医生。
这位医生和蔼地告诉我,这一觉,我已经睡了十年。
面对一脸茫然的我,对方拿出一份协议。
“这是我们和你妻子签订的‘人体冷冻’协议。十年前,你被确诊为胃癌晚期,你妻子为了挽救你的生命,决定将你冷冻到人类攻克癌症的那一天。她预交了十年的冷冻费用,现在已经到期了,然而她早在十年前就因心脏病突然发作而去世,你的其他亲人无力负担后续的冷冻费用,所以现在我们不得不将你解冻。”
“你说什么,我得了胃癌?”我震惊地瞪着他,“可我妻子告诉我,我只是急性胃炎。”
“这是装在你档案中的十年前的体检报告,以及冷冻后我们每年对你全身进行系统扫描的例行检查报告。报告显示,你体内的癌细胞在冷冻状态下被控制得很好,并没有扩散的迹象。”
对方递给我一叠资料,我迅速翻看着,没错,我确实得了癌症。
原来我竟一直误会了妻子!
霎时间,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搅成一团乱麻,翻腾得厉害,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她为什么要瞒着我?”
“这是你妻子写给你的信,她要求在你解冻后把信交给你,或许信里有你想要的答案。”
我接过信,展开,妻子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
老公: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因为我如果活着,一定会亲口告诉你一切,而不会让你只面对一页冰冷的纸。我身体也有大病,未来命运难测,所以不得不预先写下这封信。我多么希望,你醒来后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我,多么希望看到你得知自己重生后的惊喜。只可惜造化弄人,或许我们真的缘尽于此,即使我努力想要逆转命运,也终究不能与你长相厮守。但是我不后悔,就算时间倒流到从前,我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还记得那次你吐血住院吗?检查结果是胃癌晚期,而且癌细胞已经扩散到淋巴结。看到检查报告后,我的世界都快崩塌了。我深知以现在的医疗技术,任何治疗都将徒劳无用,只会延长你的痛苦,让你受到更多折磨。但我又无法接受你即将离开这个事实,于是我想到了“人体冷冻”技术,这是目前能挽救你生命的唯一办法。但我想起你对“人体冷冻”的偏见,想起你当初说过如果自己得了绝症,宁愿去死也绝不会选择“人体冷冻”。我知道你是个极其固执的人,只要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因此我不敢告诉你我的决定,只能瞒着你筹集费用。
医院昏睡时,我帮你接听了一个电话,对方说是你的同事。当时我刚看到检查结果,心神大乱之下,竟脱口把你得癌症的事告诉了对方。冷静下来之后,我又觉得很后悔,生怕你从别人那里得知自己患了绝症后做出什么傻事。作为一名医生,我已经见过不止一医院的大楼上跳下去,所以我不敢冒险,只能想办法把你留在家里。当时你一定很生气吧,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变得如此不通情理。其实那段日子我就像被架在火上烤,整天焦虑不安,还不得不在你面前演戏,千方百计掩饰内心的痛苦,而最令我难过的是,我竟在你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憎恶,甚至仇恨。那一刻,我难受得像要死掉!但是我想到解冻后你就会知道真相,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并最终谅解我甚至感激我时,我便又有了将计划进行到底的勇气。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很抱歉我先一步离开了你。你不用太难过,其实我很庆幸你没有看到年老时的我。苏醒后的你,一定还和以前一样英俊吧,如果我太老的话,在你面前一定会自卑。很奇怪,直到写这封信的时候,我才想到这一点,有些担心你会不会嫌弃满头白发的我。不过那将是很久以后的事了,现在我可以每天通过电脑屏幕观看躺在液氮罐内的你。你的神态那么安详,就好像沉睡在一个漫长的美梦中。我可以经常跟你说话,感觉你的存在,就这样一直陪在你身边,对我来说已是一种幸福。
请原谅我违反了你的意愿,并假冒你的名义在“人体冷冻”协议上签字。我知道这是违法行为,也知道你很可能会责怪我,怪我没有事先告诉你,怪我不该铤而走险,但是我真的真的不能没有你。如果牺牲我自己,能够换回你的重生,那么我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因为,我爱你!
深爱你的,朱琴
看完信后,我心潮起伏,难以自已。想起那些被倒掉的药粉,我拿信纸的手突然颤抖起来。
“我的妻子是怎么死的?”我轻声问道。
“好像是在家里突然发了心脏病。照理说作为一名医生,她应该知道及时服药,但不知为什么,还是猝死了……”
我知道妻子的死一定跟我倒掉的药粉有关,不觉懊悔万分,心里犹如针扎一样难受。
“现在我要对你的身体做一个全面的检查。”白大褂医生说。
我躺在最先进的医疗仪器里,让它扫描我的每一个部位,并深入到骨骼、内脏、血管和细胞,分析健康状况,最后得出一个综合的评估报告。
半个小时后,报告出来了,结果很令人满意。被冷冻了十年后,我依然和冷冻前一样完好无损,就好像只在时间的长河里打了个盹儿。
“你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把我冷冻了十年,还能毫发无损地解冻?”我疑惑地问。
“这个说来就复杂了……”
对方可能觉得对我这样一个门外汉解释专业的医学知识是件很麻烦的事,所以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但还是耐心地告诉我:“被冷冻的人体复活的前提是修复因缺氧、防冻保护剂毒性、热应力及不能成功玻璃化的组织的冷冻所造成的损伤,而解决这些问题得益于高级生物工程学、分子纳米技术、纳米医学的飞速发展。简单点儿说,我们先把一些分子大小的装有传感器和微型电脑系统的机器人植入你体内,然后通过摄氏零下两百度的低温让你处于长期的休眠状态,这些分子机器人会自动在你体内运作,修复细胞损伤,治疗和再生细胞,并且机器人之间以及它们与体外的主控电脑之间会有信息交流。在电脑系统的控制下,这些分子机器人充当了高效修理师,在分子水平恢复健康的细胞结构。所以,你最终能够完好无损地被解冻。”
“原来如此。”我其实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不懂装懂地点点头,又问,“我的病现在能治好了吗?”
“很遗憾,以目前的医学水平,人类恐怕还要再过十几年甚至更久,才能攻克癌症。”对方同情地望着我。
我心里一沉,迫不及待地问:“二十年的冷冻费用是多少?”如果能交上这笔钱,我就能把自己冷冻到可以治愈癌症的那一天。
听到白大褂嘴里吐出的那个惊人的数字,我的嘴不由自主地张大,“那么我妻子当初怎么可能拿得出这么大一笔钱?”
“这是现在的价格,十年前的费用要便宜不少,十年间物价变化很大。而且因为你妻子是本院的医生,所以当年我们也给了很大的优惠。不过据我所知,她为了救你,彻底花光了所有积蓄,后来还卖掉了房子。”
房子?我心里一动,连忙打听,“现在房价是多少?”
这次白大褂说的数字简直令我心花怒放!十年前,我曾给蒋艳买过一套房子,没想到这十年来房价竟像坐火箭一样噌噌地朝上蹿,现在卖掉房子的钱完全能支付我的冷冻费用。
蒋艳那么爱我,多次说过没有我,她就活不下去,为了挽救我的生命,她一定不会舍不得一套房子。
医院,凭着记忆朝我跟蒋艳共筑的爱巢走去。
八
这座城市的变化真是太大了!
一路上我简直眼花缭乱,就像刚进大观园的刘姥姥,看什么都觉得稀奇,看不明白的就向路人打听。
和十年前相比,现在街上的各种建筑物更有个性,有架空的大厦,还有圆柱形、球形、树冠形,以及各种仿生形状的大厦,它们都是用新型材料建造的,表层墙体能吸收太阳能或利用空气运动发电。另外还有一些数十层高的大厦,它们的外墙都是通透的玻璃,每一层竟然都种着植物,就像古巴比伦的空中花园。原来这些大厦不是用来居住的,而是农产品生产基地,可以全年三百六十五天不间断地种植、收割农作物,为城市居民提供新鲜的食品,还能清洁能源和净化废水。
透过街边餐馆和商场的玻璃窗,我看见里面接待顾客的不是服务生,而是机器人,它们的动作竟比人类还要麻利。路上飞驰着一辆辆汽车,驾驶室里空无一人,起初我吓了一跳,后来才知道现在已大量使用了无人驾驶的汽车,又快又稳又安全。
这一路上我看到了很多新鲜有趣的事物,感觉现在这个世界比以前好太多了。我一定要努力活下去,好好享受新世界带给我的更便捷、更舒适的生活。
我给蒋艳买的房子现在位于这座城市的老城区,跟周围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的新式建筑相比,显得有些寒碜。不过因为地段很不错,所以房价依然坚挺,不少人还特意买这里的房子,等着将来政府拆迁时好大捞一笔。
“你是谁?”房门打开后,一个陌生男人皱着眉头望着我。
“我找蒋艳。你是谁?”
“我是蒋艳的老公。你找她干什么?”男人满怀敌意地盯着我,就像秃鹰盯着一只闯入自己领地的老鼠。
“她结婚了?”我像挨了一闷棍,蒙了一阵后又恼怒地叫起来,“这怎么可能?她说过要一辈子跟我在一起,还有了我的孩子……”
“你说什么?”男人顿时炸了毛,扯开嗓子冲里屋大喊一声,“蒋艳,你给老子滚出来!”
“什么事呀?”一个中年女人趿着拖鞋“叭嗒叭嗒”地从屋里出来。
我大吃一惊,眼前这个体态臃肿、面色暗黄的女人,就是我曾深深迷恋过的那个风情万千、妩媚动人的蒋艳吗?
“严刚!”女人却先我一步叫出我的名字,眼里满是震惊,“你怎么一点儿没变,还是以前那个样子?”
“你是……蒋艳?”我迟疑地问,“咱俩的孩子呢?”
蒋艳目光一缩,躲闪着我的视线,支支吾吾地说:“什么孩子?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心里的火“腾”的一下就冒出来了,“十年前,你说怀了我的孩子,非要我离婚娶你。那个孩子呢?”
“十年前?蒋艳,你给老子说清楚,小浩是不是你跟他的儿子?”男人怒气冲天地吼道,不由分说地给了蒋艳一耳光,“臭婆娘,竟敢背着我跟别的男人鬼混,给老子戴绿帽子!”
蒋艳脸上顿时冒出五条鲜红的指印,她捂着脸杀猪似的号叫起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你个死没良心的,小浩明明是你的儿子,你相信别人的胡说八道,就来冤枉我。老娘不想活了,干脆跳楼死了算了,省得被人冤枉。你还不如拿把刀杀了我!来呀,大家一块儿死……”
她披头散发,跟男人抓抓扯扯,撒泼耍横,越闹越来劲儿。
看着这个泼妇一般的女人,我悔得肠子都青了!当初真是瞎了眼,竟然为这么个货色闹离婚,还害死了我那温柔贤惠的好妻子。
我在这里牵肠挂肚地后悔,那边蒋艳跟她老公大打出手,倒把我给晾在了一边。
“爸、妈,你们别吵了,烦不烦啊!”一个男孩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扭头一看,从里屋钻出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一脸的不耐烦。蒋艳冲上去抓住他,拽到她男人跟前,“你看看小浩这眼睛,这鼻子,哪一处不像你?你竟敢说他不是你儿子,你个没良心的王八蛋……”
我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那孩子果真跟男人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个人为什么说你怀了他的孩子?”男人没好气地说。
“我是骗他的!那时我根本就没怀孕,医院找熟人开了个怀孕的检查报告,想逼他跟妻子离婚。后来知道他得了癌症,我就再也没跟他联系了。”
“你怎么知道我得了癌症?”我诧异地问。
“那天你一直没回话,我打你的手机,是你老婆接的。我谎称是你单位的同事,她信以为真,还告诉我你得了胃癌,需要休养,又叫我不要告诉你得癌症的事,怕你受了打击后情绪不好,影响了治疗。起先我还不相信,后来跑到你单位一打听,才知道是真的,只好自认倒霉,再也不去找你了。”
“为什么后来我给你打电话你都不接?”
“知道你得了癌症后我就把你拉黑了。你都是快死的人,难道还要让我去伺候你?听说你老婆为给你治病把房子都卖了,那是她傻,为你这种人,根本不值得!”
我气得全身都在发抖,攥紧了拳头,恨不得一拳打烂那张丑陋的脸!
理智最终约束了冲动,我想起来这儿的目的,恨恨地说:“既然你骗我,那就把房子还给我!”
“还给你?凭什么?”蒋艳头一扬,霎时变得像只好斗的母鸡,“这房子明明是你给我的补偿,房产证上只有我的名字,现在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顿时瞠目结舌。
“蒋艳,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老娘一乡下丫头,在你面前充白领、装淑女有多累,你知道吗?这套房子就是你给的补偿。现在你想要回去,告诉你,没门儿!”
我双目充血地瞪着这个张牙舞爪的女人,是她断绝了我最后的希望。曾经对她的爱,此刻都化为极度的厌恶和憎恨,我冲动地伸出手,紧紧掐住她的脖子,喝道:“把房子还给我,还给我!”
就在这时,我头上突然挨了一记重拳,就像一声惊锣,疼痛猛地炸开,鼻孔有鲜红的液体涌了出来。
“滚出去!”蒋艳的男人对我拳打足踢,他人高马大,打得我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被冷冻了十年的身体还很虚弱,我像个装满烂谷子的破麻袋一样栽倒在地。房门重重地关上,里面继续传来争吵的声音,但我再也没有力气跟他们理论了。
九
在冰冷的地面上不知躺了多久,我才恢复了一点儿力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不知该往何处去。
我想起远在乡下的年迈父母,他们根本无力拿出巨额的冷冻费用。我一个将死之人,何必再去烦扰他们,让他们又经历一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呢?
而那些穷亲戚,我以前一直对他们避之唯恐不及,如今落魄时才发现,自己竟然举目无亲,只有妻子才是我唯一的依靠。
但我却亲手杀死了自己唯一的依靠!
我踉跄地走在街头,比丧家之犬还要落魄。一只流浪狗还能激起人的怜悯,常有好心人拿食物喂它们,甚至收养它们,而像我这样一身狼狈的人,却人人冷漠以对,甚至避如瘟疫。
万念俱灰之下,我冲上马路——干脆让车撞死我好了,一了百了!
一辆货车呼啸而来,像一头喘着粗气的怪兽。我在这个庞然大物面前闭上了眼睛……
一连串刺耳的急刹声在我周围响起,货车在我身前一米处硬生生刹住,随后灵巧地拐了个弯,绕过我开走了。
紧随其后的几辆车,也一个接一个紧急刹住,奇迹般地躲过了一场连环车祸。
我这才想起,现在的汽车都是由电脑控制的无人驾驶车,它们一定都安装了先进的避障装置,能自动避开障碍物,当然不可能撞上我了。
看来,想自杀都死不了,先前那股冲动一泄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勇气自杀了。
思前想后,我又找上了以前的单位。可一问,领导早就换了人,没人还记得我当年叱咤风云的往事。现在单位为了节省人力成本,大量采用自动化办公机器,对机关人员大幅裁减。我和社会脱节十年,原有的知识体系早已落伍,现在根本没有适合我的工作,最后只打发我当了一名门卫。
其实,门卫本来也可以由智能机械担任,但领导说为了解决我的生存问题,所以把这个岗位给了我,就好像给了我天大的恩赐似的。
从以前高高在上的局长候选人沦落为最底层的门卫,我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会落到这么凄惨的地步。
然而更凄惨的还在后面。
不到一个月,我的胃又开始疼痛起来,我知道癌细胞正在吞噬我的生命,而我除了苦苦忍受,别无他法。
每一天我都在悔恨中度过,在贫困中挣扎,在痛苦中饱受折磨……
一个人,孤苦无依地捱完生命的最后一程。
这是比十年前更悲惨、更痛苦的遭遇。
我那温柔贤惠的妻子,上帝终究是站在你那一边,借助阴差阳错的命运,替你实施了最完美也最致命的报复!
刊登于《科幻世界》年第9期